出工的哨子声是七点整响起的,现在已经是七点半钟了,可出工的村民没有到齐,还差了很多,至少一半以上。
是路途遥远吗,不够半个小时走的?
不是的!
凤凰村的村民虽然也不算少,但村子的面积不算大,对其它的农村相比,属于很小的,因为凤凰村是筑在一个山凹里,稍微平整的地面十分有限,所以想大也大不起来,而且晒谷场又位于凤凰村的中央,住的近的,跨脚就到,顶多一分钟的路程。住的远的,五分钟左右足够了,即使那些年龄大的,或那些患有腿疾的,也就是一袋烟的功夫,最多十分钟左右也应该走到了。
村民们三三两两的,有的啃着包米,有的吃着山芋,有的叼着长烟斗,有的打着哈呼,有的你掐我一下我捏你一把,有的扶肩搭背讲着笑话,有的还边走边做一些在公共场合不太适宜做的小动作,反正绝大数村民都是慢慢吞吞地走向晒谷场的。
天哪,这哪是出工,简直像是在逛街么!
第一次出工的夏露,感到十分的震惊。
对农村一无所知的曹靓颖,当然也觉得不可思议:逛街的速度还比这个快哪!
不过,同样是第一次出工的胡佳,倒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和惊讶的。不是因为他见多识广而麻木了,也不是因为在家里懒散惯了,习惯了这种慢的节奏,而是因为农村的这种‘慢节奏’的状况,早已被已插队在农村的哥哥和姐姐说得耳朵都起了茧。
王村长是第一个来到晒谷场的,哨子就是他吹的。只要队里出工,都是他第一个到的,也都是他吹的哨子。自从他当上村长以来,年年如此,次次如此,十几年来没有改变过。
他坐在一个倒扣着的大箩筐上,翘着二郎腿,一边悠然自得地抽着旱烟,一边眯着眼在等着大家来晒谷场集中。
当看到村民们走走停停、拖拖拉拉、晃晃悠悠的样子,他没有一丝的反感。虽然他不提倡这样,但心里也一点都不着急,因为这么年他已经习以为常了,已经见怪不怪了。再说了,他也知道,东西南北的邻村都是如此。
也难怪,那个年头的王村长,虽然是个力气使不完而又不愿偷懒的人,但只知道‘农民靠天吃饭’,只知道稻子熟了就该割,草长长了就要除;也只知道社会主义棒,集体主义好,‘大锅饭’香,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也不知道什么是‘万元户’,更不知道什么叫‘奔小康’。
如果早年的王村长有先知先觉,或者他穿越到了八十年代,那可想而知,心系村民的他,一定不会对眼前这种‘慢节奏’熟视无睹的,一定会想方设法改变这种‘拖拉’的现象,一定不遗余力地带领全体村民,争分夺秒,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创造一个比华西村还华西村的新凤凰村。
不!不应该有如果!如果有‘如果’,那人类社会的进程就会一步到位,简单得剩不下‘历史’这条渊源流长的长河,更不会出现宽阔无边的‘辞汇’海洋,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词——纯。那人就活得太轻松了,太没有内容了,‘智慧’和‘勇气’也就成了多余的东西,而人与猪圈里的猪也就没有了区别,即使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猪身上的毛比人身上的毛多得多。
看到大家都到齐后,王村长拿下嘴上的长烟竿,将烟斗朝下,在鞋底下敲了两下,然后往腰上的毛巾上一插,手一舞,开始发号施令了起来:“大家静一静,听我说,今天是‘双抢’的头一天,任务只有一个,割稻。今天分两个大组,原来的第一小组和第二小组编成一个组,由阿三负责,去村子的西头割稻,剩下的第三和第四小组编成一个组,由我本人负责,我们这个组去村子的东头。大家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少部分村民弱弱地回道。
大部分村民闭口不言。其实大家都已经听清楚了王村长的话。王村长也知道大家都听清楚了自己的口令,也就不再重复地问大家‘听清楚了吗’。
王村长之所以认为大家都听清楚了,是因为他说的声音非常的洪亮,非常的清晰。
“还有,刚才忘了说,新来的几个知青都跟着我。”王村长大声地补充道:“噢,杨启程也跟着我。”
一分钟后,两队人马向村子的两个不同的方向走去。
在去村东头的路上,夏露他们又看见一幕幕‘慢节奏’的景象,其‘拖拖拉拉’的样子,比刚才村民们去晒谷场集中时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哎,田胖嫂,昨晚你家的二牛干活了吗?你的田有没有被犁彻底啊?”走在夏露前面的一个六十左右的白发老头,一边抽着旱烟,一边眯着眼问道。
“死了滚!犁没犁,碍你啥事?”田胖嫂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白发老头’的膀子,脸一板,大声道:“你把你家的那块‘田’管好就是了。”
“田胖嫂,你真是不识好心哪,人家阿强哥是怕二牛老弟成天打麻将,没精力把你的这块田给犁彻底了,所以想帮忙来着。”走在田胖嫂前面的二愣子,回过头来嘻皮笑脸道。
二愣子说的这个阿强哥,就是走在夏露前面的那个‘白发老头’。
“哼,要他帮忙?你看看他走路都快被风吹倒的样子,还帮别人的忙哪?他自己家的那块田都犁不了了。”田胖嫂接着说道:“哎,我说二愣子,你不是有劲没处使么,再说,你不是与阿强哥关系很铁么,我想,你倒可以时不时地帮他犁犁他家的那块田。”
“不,不,不,他家那块可是个旱田,我才不想犁哪,犁起来一点都不爽,要犁么,就犁你家那块水田。”二愣子下意思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上的口水,继续说道:“田胖嫂,你说说看,有水田不犁,去犁什么旱田,那不是呆子做的事么?”
“你本来不就是一个呆子么?”田胖嫂伸手打了一下二愣子的背。
哈——哈——哈——
顿时,山谷里回荡着一阵阵男女老少混合的笑声。
“哎,他们这是怎么啦,这犁不犁田的,有这么好笑吗?”夏露皱了皱眉头,问走在自己右边的杨启程。
杨启程侧过头看了看夏露,微微摇了摇头,笑而不答。
“哎,不对呀,这田不都是村里的么,又没有分田到户,怎么就是你家我家他家的了?”曹靓颖不解,拽了拽走在自己左边的杨启程的膀子问道。
杨启程侧过头看了看曹靓颖,也是微微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哎,杨启程,你怎么光傻笑不回答呀?”夏露问:“你是不是在笑我俩无知呀?”
“不是!不是!”杨启程连连摆手道:“噢,晚上回宿舍后再告诉你们吧。”
“不么,就现在说。”夏露突然嗲嗲地说道:“你不知道我是个急性子啊?”
这时,已经猜到那个‘犁田’是什么意思的胡佳,拽了一下夏露的衣角,然后耳语道:“喂,你别再问了!”
“怎么啦?”夏露有点不悦地问道:“我为什么不好再问了?”
“叫你别问你就别问了。”
“呸!”夏露脸一沉,道:“你越是不让问,我越是要问。”
胡佳知道夏露的脾气,只好实话实说:“刚才他们说的犁田不犁田的都是一些荤话,就是……”
啊!
夏露的脸唰地红了起来,一直红到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