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胜睡得浑身是汗,正像虫子似的翻来覆去地穷折腾,清晨的第一缕光线射到向天胜。天胜只觉得眼前一亮,翻身坐了起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破破烂烂的栖凤坡,跟昨晚来时大大不同:
不仅树木、宫殿全部消失,脚下无一片瓦;南边将近三分之一的山坡,也被完全击碎:栖凤坡本来的形状好像一团十五的圆月,现在已被打成了初九的月牙。天胜来到缺口旁,探身向下望。
缺口下方,出现了一条黑色通道,笔直好像一条线,下了栖凤坡、出了桐树林、一直冲到下面的栖凤河边,才停了下来。
天胜兴奋地大叫一声:“这就是我的力量?”
简直让人不敢相信,天胜为了证实这一切,张开嘴猛地向外一吐——结果除了一口浓痰落在地上,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天胜心里纳闷,回想着昨晚的感觉,憋一口气,把脸涨得通红,又吐了一口——这次更不行,直接是淅淅沥沥的唾沫。
天胜扁了扁嘴,有些自嘲地问:“这……这就是我的力量?”
他回想着昨天那惊世骇俗的破坏活动,运足全力,猛地一拳,狠狠地打在山坡的石头上。“我去!”除了硌得通红的拳头、深入骨髓的痛感,还是什么也没发生。
天胜叹了口气:“这才像话嘛,这才是我自己!”昨天晚上,那一定是个梦来着!只不过这个梦,怎么说都有点大啊——这方圆二里的山坡,就被自己折腾废了?还有那个宫殿,就折腾没了?宫殿里那个女孩,那个女孩,那个……
天胜的思绪,忽然捕捉到一个差点遗忘的细节,那个叫栖桐的女孩,难道真得消失了吗?
“不用希望,你要,我什么都会给你……”
天胜的头脑中反复回想着这句话,开始手忙脚乱地在山坡上寻找起来——不过,这个平得像镜子似的山坡上,显然已经藏不下人了。
最后,天胜一脸懊丧,只找到了那把勾魂刀的空刀鞘。
这时,他发现右臂上出现了一个红色的符号——四条造型优美的弧线,三条短在上,一条长在下,构成了一个凤凰冠羽的样子。这个图案,与栖桐额头上的符号很像。
这就是凤凰纹章!
可是,栖桐去了哪里?她在人间,难道就留下了这个东西?
“凤凰神鸟,涅槃重生。不离不弃,生生世世!”
天胜想起女孩所说过话,虽然他还未理解其中深意,但显然有着宿命和守护的意味,不禁令人为之叹息。“涅槃重生”,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这是说女孩会重生吗?
天胜摇了摇头,以自己目前的知识面,想要解决这个问题根本不可能。还不如丢开这个难题,去着手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他一向不是死心眼的人,想到这里,天生又宽慰起来。
回家吧!
天胜不敢硬闯火鸟村,只得来到昨晚在栖凤坡打开的那个缺口处:顺着黑色的通道,可以看到山坡下面的涛涛河水,再远一些,就是东海海岸。从这里可以看到,白色浪花不断拍打着海岸,再南边是别的国家。
顺着黑色通道一路看下去,沿途并没有险峻之处。天胜也就不再多想,慢慢地转过来,小心地探下身,手足并用地下了山坡。黑色通道纵然安全,可是等天胜脚踩平地,身上也已经多了十几处划伤。
身上受伤还在其次,最让他憋屈的是,河边有几个女孩在洗衣服,见他一个浑身是伤、赤身裸体的少年,以为是疯子,吓得连衣服都扔在原地,慌不择路地逃走了。
天胜看到这种情况,只能是欲哭无泪。他估计,如果在街上见了面,那几个女孩能认出他来。不过,天生看了她们丢下的水盆,眼前顿时一亮。
天胜走到跟前,在她们的水盆里找了两件男人的衣服,也不管干湿,姑且穿上了。发现地下有一双女人的鞋,也好歹套在脚上。这一身虽然不伦不类,起码强过赤身裸体了。
天胜沿着栖凤河来到海滩,又顺着海滩向北走,绕过桐树林,来到熟悉的路上。天胜跑了起来,在天黑前回到姜家村。
姜家村口广场上,昨晚的垃圾已经被打扫干净了,只剩下几处漆黑的痕迹,那是篝火留下的,证明了昨晚场面的热烈。天胜手里攥着勾魂刀的刀鞘,心里盘算着怎样跟彩云姐解释。
回家之后,院里人很多,天胜看见姜亮亮在铁锅边烧水,他显然不是干这种活的料,呛得热泪直流,可是灶台只是冒烟。
天胜想溜进草棚,先换身衣服,却被姜亮亮发现了,他终于解开了烧火的难题,大声喝道:“天胜,从昨天晚上就不见人影,你野到哪里去了?”
天胜吞吞吐吐地不知如何回答,但姜亮亮没有计较,显然也并不关心。他立刻站起来,命令天胜过来烧火,声音里带着不耐烦。
天胜拨弄了几下,火苗便像一条条小蛇,从锅底钻了出来。姜亮亮叹了口气,有一种被挫败的感觉。见天胜穿一身不合适的衣服,又穿了一双女人的鞋子,心中顿生厌恶,踢了天胜一下说:“瞧你这打扮!”
天胜一语不发地看着火,在姜家,他从未想到扬眉吐气过。现在,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以往,自己无暇做饭时,都是彩云姐在烧火。今天怎么轮到这位二世祖来献丑了?
另外,今天这个院子里的人,也太多了吧?经常有不长眼的来挤天胜,甚至把柴禾踩在脚下,耽误天胜干活。
天胜听到人们议论道:
“这闺女也真是的,年轻轻的怎么就寻短见呢?”“不知道啊,听说昨天晚上跟姜石头吵了一架,回来哭了一宿,怎么今天下午就上吊了。”“幸亏她娘回来撞见,赶紧喊人把她解下来,当时就剩一口气了!”
“娘的,姜石头那小子,真够千刀万剐了!人家这就要和亲去了,你还缠着干嘛?”“还提那个家伙?听院里人说天还没亮就走了,也不知去哪了。”
天胜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心里隐隐升起一种不祥的感觉。墙角那边正有一个老单身汉蹲着抽烟,跟大家的情绪不同,似乎有些兴灾乐祸的意思。
这表情就好像,他知道了别人不知道的秘密一样。
天胜料想别人未必肯答理自己,便放开手里的活,跟那个老单身汉蹲在一起,轻声问道:“大爷,发生什么事了,您知道吗?”
这个老单身汉,别人根本不理他,他巴不得有人跟自己说话,好把自己知道的秘密分享给别人。
老光棍同样小声说:“咱们族长家的小姐下午上吊了,你不知道?差点就死了,还好治得及时。”
天胜故意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问道:“真的?我今天早晨就出去了,一天没回家。她为什么自杀呢?”
老光棍就等着天胜问这个,立刻眉飞色舞地说道:“这事别人都不清楚,就我一个知道!昨天晚上我正在村口的小树林边躲着,寻思今年也听点乐子。没想到刚蹲下就见一对情侣从那边过来,后来先在树林里吵起来,接着那男的就硬上了。我听那声,好像是彩云小姐和姜石头。”
天胜听了,好像被人打了一头闷棍,当时眼前金星乱晃。他深深地喘了口气,转头又问了一遍,老单身汉还是那套词,又补充道:“你不知道?听人说,姜石头投军去了。”
天胜心里一把无名业火立刻烧起来,老单身汉还要添油加醋扯没用的,天胜压着怒火,低声对他说:“你这老不死的别陷害好人!昨天晚上彩云姐一直跟我呆在祭典现场,姜石头也在旁边,我可以做证!你再扯这些没用的,我半夜放把火把你烧成灰!”
老半身汉吓了一跳,好像见了恶魔似的,脸急促地抽搐了一下,赶紧溜走了。
这时,只见正屋门口一阵骚乱,姜合众出了门,脸上带着倦容,眼底含着莫名的愤怒。他强打精神冲院里的族人们抱拳说道:
“感谢各位对小女的关心,小女的身体经过大夫治疗,已无大碍,各位请回吧!”
大家听到这个消息,都安下心来,几个长辈又嘱咐姜合众几句话,院里的人渐渐散了。
等没有外人了,姜合众命天胜把院门插上,质问他道:“你小子昨晚去哪里了?这才回来?”
天胜嗫嚅地编着谎话:“我看到郑家有几个女孩漂亮,就跟着去她们的家族玩了。”
姜合众听罢气得脸色铁青,过来伸手抽了天胜两个嘴巴子:“畜生!你这小屁孩胆还肥了啊!”
天胜吓得赶紧跪地求饶,姜合众一阵目眩,才发现自己打的不是姜石头。
姜合众用鄙夷的目光瞅了天胜一眼,冷声说道:“你彩云姐找你!进屋里来。”
天胜不明所以,忐忑地跟在姜合众身后。姜彩云的房间紧挨着爹娘的屋子,面积不大,家具也很简单。天胜进了屋,小心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眼睛早就迫不急待地往床上瞅。
姜彩云像死人一样躺在床上,眼神空洞没有一丝表情,脸色惨白得吓人。她母亲坐在床边哭,姜亮亮站在一旁叹气。母亲见天胜来了,女儿没有察觉,便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姜彩云把涣散的目光对准天胜,微微点头,让母亲扶着倚靠在床头。坐起来精神好了一些,她让所有的家人都出去,要跟天胜两个人说话。
天胜见别人都走了,这才来到床边拉着姜彩云的手,还没说话先已落泪:“彩云姐,你……可不能死啊!你太傻了!”
姜彩云定定地看着天胜,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姐姐不会了……天胜,勾魂刀在哪里?你赶紧拿着它,背着爹和哥不知道,去火鸟家,用它换回我的香袋,快把这亲事退掉吧!”
天胜听罢,神情沮丧地把刀鞘交给姜彩云:“勾魂刀失落了!”
“这……怎么可以?许是你玩丢了,落在什么地方?你快去找找!”
天胜不想欺骗她,就把自己要去暗杀火鸟夏树,夏树手里攥着香袋,自己将勾魂刀失落在他的房间里,此后在栖凤坡躲过追捕,之后逃回家的事,向姜彩云箭略地说了一遍。
他并没有提到遇见栖桐一节。
姜彩云听完,自觉肝肠寸断,捂着脸又哭起来。天胜赶紧道歉、劝解。
姜彩云哭了好半天,这才看着天胜说:“姐姐不怪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这样,你把刀鞘放在我这里,我想火鸟家的人过几天必来问罪,到那时,不管后果怎样,这亲事自然也就罢了。你去吧!”
天胜便把刀鞘还给姜彩云,又细心地嘱咐了好一会,才慢慢地退出来。晚上,院里的人安静地吃完晚饭,天胜收拾了锅碗,回到草棚,刚疲惫地躺在床上,却觉得床上有东西。天胜摸了摸,好像是一封信。
天胜摸黑从草棚里出来,悄悄地来到院中一盏铁皮油灯下面,将信纸抽出来,借着昏黄的灯光看去,纸上只有简略的几句话:
天胜兄弟,我做了对不起彩云的事,万分后悔。我这一辈子都配不上她,我走了。我请求你能多陪陪她、照顾她。姜石头。年月。
天胜看完,气得一把将这封信撕得粉碎,顺手扔进灶里。直到躺在床上,心脏还兀自跳个不停。想想自己真该先杀掉姜石头这个畜生,不过,现在为时已晚。
接下来五天,姜彩云虽然精神一直不好,但身体多少恢复了一些,家里人便放下心来。
现在田里又开始忙着种玉米,天胜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把栖凤坡上,那个粉红长发的高傲女孩,也慢慢地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