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枯骨楼中的钟声又是一响。
早就坐在屋子里等的人们纷纷出来,都聚集到了楼门口。
高大的冰楼近看之下格外骇人,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甚至在让人靠近的瞬间就蔓延到骨子里。
真冷,真的很冷,像丝线就那么直直钻进骨头里,四分五裂的疼痛。
随着人群走进大门,很容易就看见了那薄薄冰层里的一副副高低不同的骸骨,依在一起,支撑着整座楼,一眼望去,在冰蓝色之中印着灰白骨色,像是所有人都在盯着你,说不出的诡异。
聚集在三楼,冰壁里的骨骸并没有排满。
所有人坐下,围绕着中间的一座高台。
沉默,沉默,又是沉默。
这时一个身影站了起来。
“天啊,是个孩子?”
“作孽,这小孩怎么自告奋勇来做发起人呢?”
“你看看他爸爸….”
方青心一疼,“怎么会是这孩子呢?不应该是她啊!”
茉莉就在她起身的一瞬间,眼中只剩下她。
阿雅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脸上不带一丝表情。
她身边的男人一次又一次的想把她拉回身边去,脸上是焦急又心疼的神色。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回来!阿雅!回来!”男人一把抱起她,就准备出去。
此时许多人起身堵在了冰梯口,一个男人有些激动,破口大骂,“林澜,你发的哪门子疯!现在出去,是把所有人都害死吗!”
“让开!阿雅只是个孩子!你要把她害死吗!”
“这是你女儿自己的选择!她站起来,祭祀就开始了!发起人非她不可!”
林澜抱着阿雅,盛怒之下,一拳挥了过去!
那男人措不及防,直接被打倒在地,牙齿也被打落了几颗。
咒骂声,劝架声一时不绝于耳。
一片混乱。
在那扭打在一团的人群中间却突然起了一团大火,凭空熊熊燃烧着,升腾着强烈的热气。
那几人瞬间分开来瘫坐在地上,各自抹着嘴角的血,平复喘息。
期间,阿雅依旧保持着平静,表情淡漠。
茉莉握住烈火的手,想隐去他眉眼间的焰色。
但方青还是察觉到了。
“闻人先生,你的头发怎么在发红光?”
她的声音不大,但足够附近的人听到。
一些人转过头来,却什么都没有看见,不由责怪地向方青投去视线。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胡说八道的添乱!
烈火在一瞬间恢复,那大火也立刻消失在空中。
方青暗自奇怪,但立刻被那里的对话吸引了注意。
“你看到了吗?这火就是警告!”
“你他妈给我闭嘴!”林澜红了眼。
“爸爸。”稚嫩的一声童音传开,“这是我的选择,我要救这里的人,你应该为我高兴。“阿雅平平淡淡的说出这些,不夹杂一丝感情。
林澜握住女儿幼小的肩膀,“你不是说要陪阿爹一辈子的吗!你怎么能就这样抛下阿爹!”
“爸爸,可是我想救人。”
“阿雅!”林澜把她拥进怀里,泪水从眼眶里渗出来,他咬紧牙关,“你想让阿爹死是吗?你想看阿爹死是吗?”
他怎么能承受她们全部离他而去。
“既然如此,那我当发起人!”
“没用的!”身边不远处的叶莲娜突然发声,“祭祀已经开始!你不能欺骗他们!”
林澜:“谁!究竟是骗谁!这么多年来!我们究竟在做什么!”
“如果你还想要命!你还想让我们活下去!就让祭祀继续!”
林澜站起来,铁了心,“无论如何!我绝对不会让我的孩子白白去送死!”
叶莲娜:“你不能这么自私!你会害死所有人!”
就是这么一句话点燃了人群。
“就是啊!你想害死所有人吗!”
“作孽啊!”
“赶紧把他按住,把孩子抢过来啊!”。
周围嘈杂不堪,就那么涌进她的耳膜里。
茉莉盯着叶莲娜。
她在笑吗?
叶莲娜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嘴角挂着冷漠的笑意。
她在笑。
她是在笑。
为什么?
叶莲娜在争论中插上一句,声音高亢。
“快把孩子抢下来,这样死者才能复活!”
人群又一次集中到林澜身边,争着抢着要把林雅夺过来。
叶莲娜,她疯了吗?
方青:“妈妈,你快别说了!”
林澜很快就被压制在地,挣扎的想去拉回女儿。
“林澜!”刚刚与他争执的男人一脚踩住他的手,嘶吼,“林澜!我的妻子!我的孩子!全他妈在冰壁里!全他妈变成了骨头!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可怜!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舍不得!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牺牲!”
最疼痛,莫过于此。
人们前仆后继,为了保护这个地方。
二换一,总有一个人将承受痛苦和牺牲。
沉睡在这冰冷的楼里,永远的站在这里。
所以就更不能够动摇,因为承载了太多太多。
有人希望保命,所以坚持祭祀。
有人希望亲人回归,所以坚持祭祀。
还有一种人,不抱有希望,失去了太多太多,所以坚如磐石,只为争取一种意义。
保护这里,保护人们。
所牺牲的人的共同出发点,一种责任。
场面被控制下来。
林澜低着头流泪。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林雅单单薄薄地身子站在高台之上,她正审视着,眼中的情绪淡泊。
有人低头,有人抬头。
气氛压抑。
茉莉注视着她,想透过她的双眼,看穿这个女孩的灵魂。
她看着她抬起手臂伸出食指指向自己,小小的指尖正对自己。
她轻轻的说,用那种甜甜的嗓音,道出最鬼魅的话。
“另一个祭祀者,我要你,且末里。”
茉莉听到很多人如释重负的叹息声。
非常清楚,穿透她的心脏。
“好。”她说。
事到如今,再没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也无法再去逃避。
明天才是正式的祭祀,她还有时间。
确定一件事情,成败在此一举。
起码她是这样认为的,直到后来她问他。
“烈火,如果我们的猜测是错的,你会让我去送死吗?”在如此沉重的责任下。
他们走在离散的人群中,空中飘起了小雪,落在他们的发顶,雪化成小水珠顺着他的发梢落入雪地里,很快就不见。他侧过头来,深深的望着她。
“不会。”他启唇,嘴边的雾气氤氲了他的轮廓,唯有那清澈的眸子。
“你会为他们牺牲,我会为你牺牲。”
你或者要考虑大局,可我只在乎你。
你要帮助他们,可以。
但如果你要牺牲自己,对不起,我会阻止你,不惜我的生命,只为让你活着。
你看,人都是自私的。不会变成神,也永远不可能有机会。
河上的冰很有深度,一阵火就烧穿一个窟窿。
茉莉把鱼钩放下去,静静等待着。
今天为感谢叶莲娜母女的招待,他们特地借了工具,为她们做一顿饭,算是告别。
很快就是两大条鱼,还是那天他们刚来时吃到的鱼,在鱼筐里活蹦乱跳。
烈火:“想怎么做?”
她答:“烧汤吧,方便。”
烈火:“好。”
回到雪屋里,房青和叶莲娜都坐在雪台上,看起来无精打采。
茉莉让她们别难过。
有了烈火的帮忙,这锅鱼汤做得非常顺利,色香味俱全。
她把鱼汤亲手端到雪台上,布置好碗筷,替她们盛好。接着和烈火搬来两张凳子,给自己舀上两碗,一起吃了起来。
气氛无疑非常沉默,叶莲娜一贯不说话,房青也非常安静,少女的眉间藏了许多忧愁。
“这几天来,真是麻烦你们了。”茉莉笑着说。
“不是!”房青急急的打断,声音带了些许的哭腔,“是我害了你们!如果不是我想让你们多住些日子,也不会骗你们麋鹿一直被征用!其实...其实...早在好几天前,雪屋的重建就已经结束了...”
茉莉心里苦笑,怪不得前几天早上,房青总是告诉他们麋鹿现在腾不出空。
不过现在追究这个,也没什么意思了。
“别说了,快吃吧。”
房青哭着咽下嘴里的鱼肉,叶莲娜也一直沉默的喝汤。
吃完饭后,天色也渐渐暗下去,半透明的雪屋可以看见外面一些外面的情形。
今天的月亮格外的亮。
叶莲娜突然出了些问题。
房青知道她的身体一直不好,这时看见她满头大汗的坐在雪台上,脸红的很不正常,不禁担心起来,“妈妈,你怎么了?”
叶莲娜捂着心口,表情痛苦,“没什么,有点难受。”
她猛地站起来,人有些摇晃,几步走到门口。
房青上前拦住她,“你去哪儿?”
她推开她,气喘如牛,“我出去一趟,你别跟来。”
茉莉上前去扶她,“怎么了?您哪里难受?”
她摆摆手,“没什么,就是有些烧心,我出去透透气。”
房青:“那我陪你!”
叶莲娜:“不用!”
“您是要去雪山脚下吗?”茉莉歪了歪头,“没用的哦,铃须花是没用的哦。”
叶莲娜白了脸,回头看她,扯了扯嘴角“你说什么呢...且末小姐...”
茉莉拿起角落里的扫帚,轻轻拂去上面的雪霜,昨晚穿进去的的铃须草茎,正牢牢的把这把扫帚整合在一起,非常结实。
“知道吗?这里知道我名字的人,只有两个人。”
茉莉笑着,眼神却凛冽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