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然再次踏入憩园的时候,他只觉得这里全部都是空的,园子是空的,屋子是空的,心是空的。最让他感到孤独的是,空气里还残留着的她的味道。在这万物俱空的心境下,她的味道便异常突出,萦绕着他,吞噬着他,淹没了他。
他一步步地往山坡上走去,往事便一层层地朝他袭来,她也曾走过这条路,就连她当时逃离都是走的这条路。这一天是阴暗的,太阳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不愿出来,而他的心躲在憩园的角落,不愿离开。
推开她的卧室,这里面的布景已经好多年不曾改变过了,五年,十年......他固执地保存十年前的记忆,固执地还原十年前的样貌,固执地近似于偏激,才发现自从十年前那件事发生以后,很多事情就都注定了,并不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可以改变的,命运的齿轮不会因为你的眷念而停止转动。
因为要接她过来住,所以这个房间他安排人精心布置过,衣橱里都是她爱穿的款式的衣物,书架上放的都是她爱看的书,可是她什么都没带走,只有那本他特意在古籍店淘来的《诗经》有翻动过的痕迹。
他从书架上将那本《诗经》抽出来,走到书桌旁坐了下来,书桌是靠窗的,可以看见整个山坡的景色,梅花谢了之后整棵树就被绿叶包裹,让人的心境也能随着这片绿意而放松下来。
顾然儿时就被父亲要求读遍四书五经,更甚者对《论语》等都倒背如流,他唯独不爱读《诗经》,个中缘由他也不知,但此刻他却坐下来开始认认真真翻阅这本古籍。
当翻到《卫风·伯兮》那页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张残破的婚书,明显被火烧过。他突然想起那夜,他偷偷潜入柏青身边,黑暗中摸索着她的手,继而摸到的绷带,那时他还在想她的手是怎么了。
现在看见这张婚书残片他便明白了,当时她定是要烧毁这张婚书的,奈何烧到一半却不舍起来,用手去扑火,结果可想而知。顾然在内心里埋怨她的傻气,一点都不懂得保护自己,却全然不顾手中的婚书被她烧了这件事。
憩园果真如柏青所说,可以让人全身心得以休憩放松的地方,顾然一待就是一整天,晚间也睡在这,就睡在柏青曾睡过的床上,那夜他难得睡得很香,一直到日上三竿了也未有起身的意思,这可急坏了门外的王伟平。
王伟平在顾然房门外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来回转圈,不知道要不要上前去叫醒顾然,可是老督军那边也是十万火急的大事啊,想了想还是壮着胆子叩响了顾然的房门。
“进来。”
只听顾然懒慵的声音从里间传来,未听出有丝毫不满,王伟平这才略微松了口气。待王伟平进了来,就见顾然刚起身,衬衣的扣子还没完全扣上,但看样子昨夜是睡得不错。
“少帅,昨晚睡得好吗?”
王伟平这般谄媚的语气令顾然听上去有点不太适应,他疑惑地看向王伟平,就见他眼神躲躲闪闪,一看就是在思量要怎么开口。
“什么事,说吧。”
“啊......是......”
“有话快说,吞吞吐吐地干嘛!”
“是!”王伟平见顾然不耐烦起来,立马站直说道,“回少帅,是老督军那边的事。”
“老督军怎么了?”
“高参谋今天上午去老督军那退亲去了,可把老督军气得不轻。”
“什么!”
顾然本来在洗漱,闻言即拿起手中的毛巾往脸盆里一扔。
“这个高为民真是愈发胆大了!”说完这句,顾然才猛的想起什么,又接着问道,“三小姐如何?”
“这个我还不太清楚,老督军那来人跟我只说了这么些,您还是赶快去看看吧!”
顾然随即拿起外套就朝门外走,“高问天应该还不知道他儿子干得这好事吧?”
“应该还不知道,依他的品行,怎会让这门好亲事从自己眼前溜走,定是高参谋自己的主意罢!”
“那就去让他知道,顺便让他立马赶到老督军处,把他的混账儿子领回家去!”
顾然这话说得让王伟平听着后背都在发凉,他直觉高为民此次,应该是,凶多吉少。
等顾然急匆匆赶到老督军的住处时,就听见老督军在客厅里大声地斥责着高为民,一听这中气十足的声音,就足以说明老督军身强体壮丝毫不减当年啊!
“你给我滚出去!”
伴随着这声怒号而来的,还有客厅里那上好的花瓶,借由老督军的手送到顾然脚边成了碎片。
“我顾家的女儿哪点配不上你了,还由得你挑三拣四!你给我滚!”
高为民站立在一旁,虽不发一言,但眼神却透露出坚定,顾然见状赶忙走到高为民身边。
“你先出去等着。”
高为民抬眼看了顾然一眼,又转头看了眼气得头都在冒烟的老督军,这才转身走了出去。顾然走到老督军身边扶老督军坐下,还帮他拍着后背顺气。
“父亲,您消消气。”
“你看看你看看他那个样子,我宝贝女儿哪点不好,他居然跑来退亲!”
顾然一进门就发现顾云并不在场,他一方面思忖着话要怎么说出口,另一方面也在用余光找寻着三姐,生怕她要想不开。
“父亲,三姐确是人中龙凤,所以作为男人心里难免会有落差,高为民这人有时就是一根筋,这事出突然,他一时没想开也很正常,何不多给他些时日。”
高为民来退亲时并未说明缘由,现在经由顾然这么一说,他才想到这上面,而且顾然这更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他何不就此下来呢。
“你快去看看你三姐吧,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三姐......她知道了?”
“今早高为民来的时候,她因为要避嫌就先上楼去了,这会估计只要耳朵没聋都听见了吧!”
顾三丰的语气里颇为自责,若是自己刚刚冷静一点,不那么大声嚷嚷,兴许女儿还能好受些,顾然也只得无奈摇头,上楼去了。
顾然来到顾云的房间,见房门是虚掩着的,就知顾云刚刚一定是满怀喜悦地准备偷听楼下二人的谈话,没成想等来的却是这样的消息。他轻叩了几声房门,见里面没反应,这才推门而入,只见顾云坐在窗前,对着窗外发呆,背影凄凉。
“三姐。”
“你来了。”
顾然走到顾云的身边,正好可以看见她的脸,因为对着窗,所以一丝一毫的表情都袒露在外,没有阴影的遮蔽,顾云刻意压制住自己的难过,可是没用,悲伤的水气氤氲在她的眼眸,无奈的叹息从她的呼吸中流露。
“我很丢人吧!”
“三姐,你若真是喜欢他,我必定会让他迎娶你!”
“我若真是喜欢他,便不会让你去逼他。”
“三姐......”
“你不必再说了,也不要去强迫他,他已经不爱我了,我不想再让他厌弃我,至少......让我在他眼里还存有些许自尊吧。”
“自尊这种东西,在爱的人面前,不要也罢。”
顾然的这一声喟叹,劝人也劝己,但到底没有劝到别人,只是自己心里这样想罢。顾然又陪顾云坐了一会,便下楼来了。行至门口,才发现高为民依然等在那,高为民也未等顾然开口便直接问他。
“是你让我娶三小姐的吧!”
顾然既然放心将柏青交给他,必定是想好了后招的,那就是把顾云嫁过去,这样既可以遂了顾云的心愿,又能达到牵制高为民的目的,不然顾然怎会没料到高为民想带着柏青远走高飞的心思呢?高为民此番直接问出来,定也是急火攻心,无奈之举了。
“我让你娶我三姐不好吗?还是你觉得我三姐配不上你?”
“你当真只存了这份心思吗?”
高为民说完这句也不惧顾然,直视他的眼眸,顾然看清了他眼底的坚定,但笑不语。
“我会带着青儿离开,一定!”
顾然闻言,脸色骤变,高为民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触碰到他的底线。
“你可以试试,若你敢,我也一定会让你......的家人来为你买账。”
高问天恰在此时赶到,疾步走过来,可以明显听出来声音中的颤抖,不知是害怕的,还是走得太急,亦或是两者都有。
“哎呀,少帅啊,都怪我管教无方,才教犬子如此鲁莽,得罪了老督军,还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们计较。”
顾然眼看着高为民眼底的坚定渐渐化作飞灰,一点点地消逝,嘴角扬起了冷笑的弧度。
“既然明知管教不严,往后还请高董费心,不然我三姐嫁过去,岂不是要受气。”
高问天来时也大致听说了高为民在督军府的事,还在想这回不掉脑袋就不错了,怎料到督军府还肯与他结亲,这下这是感恩戴德地就差没叩谢顾然了。
“少帅说的是,少帅说的是,回去后我定严加管教。”高问天这才抬起头,偷看了一下顾然的脸色,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老督军可与少帅商量好了婚期,我们好提前准备......”
“父亲!”
高为民厉声制止了高问天接下去的话,却被高问天推到了一边。
“你给我闭嘴!孽障!今天这账我回去再跟你算!”
顾然也懒得再看见这父子二人,一个唯唯诺诺小人模样,一个居然还想从他身边将柏青带走,这便随意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下去。
“婚期的事待我们商定好了自会通知你们高家。”
高问天喜滋滋地拉着高为民离开了,指不定怎么做他的高迁美梦呢!顾然回身看了一眼顾云房间的方向,那个自儿时起便疼爱他的三姐,只愿自己这样做能让她获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