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青这一睡便睡了好久,她企图通过睡眠来逃避,却终将醒来面对残酷的现实。柏青刚睁开眼,还未清醒过来,只觉得过往都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未发生,短暂的麻痹之后,柏青看清了面前的人。
“妈妈…”
赵氏本来是背着柏青的,听到柏青的这一声轻唤才赶忙转过身来。
“青儿,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
因为离得近,柏青方能细细打量母亲,连连的打击致使母亲一夜之间白了很多头发,脸色看起来也憔悴得很,却仍旧挂着对她满满的关心与爱护,不由地又想起了父亲,泪自流,心难捱。赵氏见女儿又在垂泪凝噎,赶忙安慰她。
“青儿,别哭了,小月子也是月子,哭得多了日后会落下病根的。”
“小月子?”
柏青不明所以地看向母亲,还思忖着这三个字的含义,赵氏却难以开口,将头转向一边。柏青见母亲这样,手不自觉地覆上了小腹,她屏息凝神地去感觉那个小生命,可是却什么也感觉不到,他太安静了,安静地令柏青不安。
“妈妈,我的孩子好乖啊……”
赵氏不忍接柏青的话,是因为她不知道要怎样去面对。
事情回到两天前,吴振朴的丧礼上,来来往往的宾客,进香的进香,致意的致意,赵氏都未放在心上,自从那夜吴振朴走了之后,她的心也跟着走了,若不是想着柏青,恐怕她也熬不下来。
就在丧礼快结束的那日,没有了宾客,灵堂内只散着稀稀落落的几个仆人,赵氏正机械地收拾着眼前的一切,背后突然想起了一个人的声音,这个声音曾经无数次地萦绕在她心头,出现在她梦里,如鬼魅一般挥之不去。
“赵姨。”
赵氏不可置信地转过身来,看见了他,昔日翩翩少年已经长成了现在这般挺拔壮硕,若不是那声“赵姨”,他是万万识他不得的。可是识得了又怎样,他已不再是儿时那个围绕在他身边的小男孩,他永远不会忘记吴家对他的伤害,正如她永远不会忘记他劫走了柏青对柏青的伤害,她永远不会忘记吴振朴临死前跟她说出的那个名字…
“少帅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赵氏只是冷冷地一句话,便不再看顾然一眼。顾然却因为柏青不想再为难吴家,自顾自地上前去进香,吴振朴的遗像挂在灵堂中央,在他看来还是一如既往的伪善面庞,但是死者已矣,况且他还是柏青的父亲,便仍然恭恭敬敬地敬上了一柱香。
赵氏见他要上香,心里也是五味陈杂。她知道当年若不是吴振朴一时鬼迷心窍,顾家不会落得那般惨淡收场,所以顾然恨吴家恨吴振朴都是应该的,这十年她仍时常想起顾然,毕竟她也是真心疼爱过顾然的,就如同顾氏夫妇疼爱柏青一般,可是吴振朴最后因他而死,柏青又不知所踪,她怎么能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呢?正这样想着,顾然已经上好了香朝她走过来了。
“赵姨,跟我一起去见见青儿吧。”
赵氏听到了青儿的名字这才抬起眼来看顾然,正好对上了顾然的眼眸,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音容相貌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唯独那双眼眸没有,仍是澄澈的,笃定的。
“青儿她怎么样了?”
赵氏颤颤巍巍地从口中吐出这句话,她应该很好地控制情绪的,可是一听到女儿的消息,心内的难过便止不住了。顾然这次没有回答她,他对吴家对吴振朴都没有丝毫的愧疚,因为那都是他们应得的,可是对柏青,他却只剩下愧疚和心疼。顾然一个人往前走,赵氏愣了愣神,随即跟上了他。
待她到达梅园时,也为梅园之景所震惊,可是她没有时间多观多看,恨不得立马赶到女儿身边,可是见到的却令她心痛不已,柏青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周围人都跟她说,柏青刚流产。她知道又如何,她能拿顾然如何,且不说他是堂堂一方少帅,这儿女之间你情我愿的事,她又如何与他人开口,她们现在都受制于人罢了。
赵氏将思绪收了回来,柏青还在自欺欺人地跟小腹里虚无的生命说话。
“孩子,你是不是饿了?怎么那么安静?你是不是在怪妈妈这两天没给你吃的?孩子…”
“够了!”
赵氏不忍再看她这样下去,厉声止住了她接下去的话,柏青没见过母亲这样,母亲对她从来都没有说重过一个字,柏青顿时愣住了。
“你还好意思要这个孩子?且不说你未婚先孕已经丢了我们吴家的脸面,这孩子的父亲是谁?顾然与我们家所结下的仇怨是抹不掉的,就算你忘记了他也会永远记住!本来有一件事我不想告诉你,但是现在我不得不说了。”
赵氏停顿了一下,似在思量这话到底该不该说出口,如若说出来了,对柏青的打击将会是巨大的,但为了她以后能更好地生活,只得长痛不如短痛。
“你父亲临死前,留着一口气,跟我说了一个名字,是顾然。”
柏青听到母亲这话,心里的一根弦终于被崩断了,之前无论如何她一直觉得她与顾然之间是藕断丝连着的,只要他遵守诺言不伤害她的家人,一切或可有转圜的余地,可是现在连那最后的一缕藕丝也被她给无情扯断了,那么他们之间还剩下些什么呢?什么都没有了。耐心没有了,情义没有了,孩子也没有了。
“妈妈,我知道了,你出去吧,我有些累想休息了。”
柏青出奇的平静让赵氏觉得不安,她宁愿柏青将自己心里的苦都哭出来,也不愿自己的女儿将什么都憋在心里。
“青儿,你别怪母亲,我只是......“
“我睡了。”
柏青打断赵氏的话,面朝里躺了下来,不再管了。赵氏见状只好叹了口气,退出了房间。待赵氏关上房门,柏青才咬着被角默默啜泣,她一直在逼自己不要哭要坚强,可是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顾然这几天将自己的时间安排得很满,几乎每天都要去练兵场亲自带领士兵演练,而且他又十分严厉,最后弄得士兵们各个都精疲力尽、苦不堪言,最关键的是人心惶惶,都以为又要打仗了,少帅才如此抓紧练兵。王伟平都看在眼里,却不敢说什么,这几天少帅周身都像环绕着无数颗炸弹,轻轻一碰都会一齐引爆,既知如此,谁还敢上去点这把火。
正巧又碰上老督军的做寿,这次少帅凡事都亲力亲为,就连花坛摆设都要插一手。这日顾然刚下军营回到督军府,就见顾云已经等在那了。
“三姐,你来得正好,关于父亲生日宴会的请客名单我还有些事要跟你说。”
“嗯,你这两天辛苦了。”
“没事,你先坐,我去拿我新拟好的一份名单。”
“好。”
顾然都没给她再说别话的时间,又大步走开了。见顾然走远了,顾云才转头看向王伟平。
“少帅最近怎么样?”
“回三小姐,还是老样子,每天忙得连饭都没时间吃。我真担心少帅再这样下去,身体会累垮的。”
顾云何尝不知,他这是在麻痹自己不去想柏青,往年督军的寿宴都是她亲自操办就可以了,可今年顾然却将寿宴的事接过来,白天忙着军营的事还不够,晚上还要忙寿宴的事。王伟平见顾云不说话,便又说道。
“三小姐,您劝劝少帅吧!”
“这要我如何能劝?又怎么去劝?我一再地提这件事只不过徒增他的烦恼罢了,如若能减轻他一分一毫的痛苦,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可这件事只得靠他自己走出来,旁人是管不了的。”
王伟平听顾云这样说,也不禁哀叹,少帅心里的苦其实不必柏青的少,可他是男人,他不能允许自己倒下,只能忍痛倔强地站立着。
没一会,顾然就拿了自己昨个连夜排好的名单出来。
“三姐,你看一下,还有什么需要改动或增加的地方?”
顾云象征性地看了一眼名单,又交还给了顾然。
“挺好的,就这样了,我马上安排人去派发请柬。”
“不用了,我派人去就好了。”
果然是什么事都要自己来,顾云拗不过他,只好顾左右而言他道。
“最近你都没去看过父亲,他上次还跟我说,想见见你呢!”
“这段时间事多,疏忽了父亲那边,你帮我跟父亲说一声,等忙完了就去看望他。”
顾然说这话的眼睛都未离开过桌面上的文件,一直在忙着批阅,也不知确实是这么忙,还是有意躲着她,顾云知道柏青流产的事顾然心里是怪她的,只不过没法说出口。
“你忙归忙,也要多注意休息,毕竟身体才是最重要的。那我就先走了。”
“嗯,伟平,你去送一下三小姐。”
待顾云走后,顾然才黯然放下手中的笔,其实刚刚文件上的字他又可曾看进去过一个,不过是些没有意义的符号罢了。他还没有想好该如何面对顾云,他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毕竟那是他与柏青的孩子,是他与柏青最后的维系,可是顾云的一次误闯,终将一切都化为泡影。他知道自己并不能怪谁,老督军一家对自己的养育之恩,他没齿难忘,就算要他的命也无可厚非,要怪就怪他自己吧,或许从再次见到柏青的那一刻,他就错了,他愿承受所有的罪责。
王伟平送走了顾云再次返回办公室的时候,就见顾然又在对着桌上的相片发呆,那是柏青的相片,是他从柏青那“偷”来的。
“少帅。”
“人送走了?”
“嗯。”
“伟平,我记得我在国外留学的时候,听到过一段话。他说,如果你很喜欢花园里的一朵花,你可能会去将它采撷下来,握在手中,希望那份美只为你绽放,结果可想而知,没过几天,花就枯萎了;他又说,如果你爱上花园里的一朵花,你不会去采撷它,你会让她继续在泥土中生长,在花丛中绽放,并且是永远的。”
“伟平没听过这些外国人的歪理,但是伟平知道一点,不管是爱一朵花还是爱一个人,你都要相信你能给她幸福,并且只有你才能给她幸福!“
顾然听他这般说,嘲弄般地笑了出来,他不是在嘲笑王伟平,而是在嘲笑自己。他曾经多么自信,以为自己能掌控好一切,到最后却还是伤了她。
“你看这张相片上她笑得多开心,原来她没遇见我之前过得是那么好,而现在呢?我已经好久都没见到她这般笑过了。”
“少帅......”
王伟平本来还想安慰他,可却被顾然抬手止住了。
“或许我该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