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如嚼蜡……”书妖吃完了一摞语文卷，可怜巴巴地看向另外一摞卷子。他苏醒也有一段时间了，知道那是这个时代的一种叫做物理卷子的东西。张聪是理科班的，拿过来的卷子大多都是理科卷，吃得他生不如死。
“你是只吃文言文的卷子？就是你们那时候的文章，古文。”
“非也，只要是经由人所写的书册文字，在下都能吃……不过，今天的卷子真是难吃啊。”他捂着腮帮子，大概是牙疼。张聪点点头，安慰他说，那估计都是早上来抄的作业，没啥含金量，下次给你找废弃的月考试卷。
书妖长得挺秀气，十八九岁的模样。一身青衣，长发披肩，走起路来特别有感觉，逼格极高，反牛顿反弗朗西斯。张聪听他说过，妖怪其实已经几百岁了，源于一个徐姓文人，某天信手写一册行书，精气神俱在，凝久于字里行间，化为灵精。后来书稿被徐文人的故友收藏在书院中，书妖在百卷藏书里活得如鱼得水，靠吃学生们废弃的书稿为生，还认识了一个小书生。
据书妖说，书生的手稿特别美味，食之如呼吸松柏清气，嗅之如淙淙春泉之冽香。鉴于身不能至心也不怎么向往之，张聪就统一理解为鸡肉味嘎嘣脆了。
因为实在太好吃，书妖就忍不住化为人形，装作是书院管理藏书的学生，去结识了那书生。两人十分投缘，一见如故，遂拜为义兄弟。
一说起书生，书妖就泪潸潸的:“后来，义弟动身赴京城赶考，一去不回。彼时我化为人形已伴他寒窗十载，功体耗尽，长久沉眠于此。”
三中的教学楼是保护性建筑，图书馆也是。等百年一梦觉，物是人非，这里已经再也找不到以前的影子了。有的时候，书妖会背些书生曾经写的诗词，显然故人难忘。
他休息那么久，照理来说，可以重新化为人形，四处云游了。可书妖说，他走后，我就等他归来，最后都未等到。我不知他过得好不好，有无趣味见闻，有无人生喜悲。他认我为义兄，我却有失为兄长。如今既然苏醒，而此处藏书众多，便想留在这里。或许尘缘未尽，能在百年后的史册间寻到关于他的只字片语，觅得些许痕迹。
他这样执著，张聪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觉这妖怪可怜又可笑，连证伪性都缺乏。时过境迁，历史每本书册都和砖头一样厚。书妖不断吃着那些味如嚼蜡的卷子，也是为了熟悉简体字，等待通晓时便会开始在书册间找寻线索。
“我帮你搜一下？”他掏出手机，在书妖面前打开了浏览器，“那书生叫什么名字，百度一下也就知道了。”
书妖是个有些傻又有些聪明的妖怪。他知道时间过了百余年，世上新东西无数，张聪说的那些名词，他听不懂了就问，若是一句两句说不清的，他也不缠着这学生，就说，反正都是世上的事情，我多吃几卷稿子，慢慢的也就懂了。张聪既然帮他，他就将义弟的名姓相告，还欢欢喜喜地说了一堆有的没的。比如那人喜欢什么颜色的袍子，什么味道的菜，什么产地的酒，什么时候的霞云……见张聪听得不耐烦了，书妖只能打住，连忙作揖，拿过了两张语文卷子，默默地嚼了起来。张聪坐在那里查，他也不敢出声打扰，只能兀自吃卷子。
过了很久，他看张聪不说话，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太啰嗦了，便轻声问道:“张君可……可也要吃两张？”
张聪习惯性地伸手到旁边，想塞两张卷子到这人嘴里，但一伸手，发现卷子都被人吃完了。不只是那一摞，还包括自己身边的几张。
“……你……你看见我刚才放在这的几张卷子了吗？”他问完后，静静盯着书妖嘴边的纸屑，眼神中未睡醒的茫然化作有点犀利的光，看得人背后发毛。
书妖吓得连忙摇头，摇完了头，想了想，又点头。
“在下好像……这……”
“……那不是旧卷子，那是作业，明天要交的。”
两人都一时无话。半晌，书妖抖抖索索地从嘴边和衣衫上理出一些纸屑边角，特别惭愧地捧给他。
“张君……这个……实在是……”
张聪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双泪光闪闪的眼睛，好像在思考着类似杀鸡取卵的事情，或是思索这种生物的消化系统。妖怪自知闯下大祸了，急忙自觉缩在角落里，可怜巴巴看着他。
不过张聪也没骂他，估计是觉得，吃都吃了，又不可能再呕出来，骂这个傻子也是自己白费工夫。他没和书妖说查到没查到，理好了书包就走了。妖怪倒是提心吊胆了一天，担心他生气。
不过第二天，张聪照旧拿着一摞被送到了图书馆处理二楼的卷子来喂他。这次书妖吃得特别文静，细嚼慢咽，也不敢埋怨卷子难吃。
相处多时，他又是性情最和顺良善的妖灵，只怕这孩子和从前的小书生一样，就此一去不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