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贵仪连唤两声“陛下”,仁宗却似充耳不闻一般径自去了。张贵仪坐在地上,望着仁宗背影出了宫室,忽地破颜一笑,抬手拭去脸颊上的泪珠,那颗悬着已久的心也终于着落下来。
过了片刻,贾氏从偏殿转了出来,走到张贵仪身边,将她慢慢扶起。
张贵仪重新坐定,道:“阿娘,陛下适才虽然大怒,但却并未让我让宗晖断绝关系,看来陛下求子之心也是十分迫切的啊!”
贾氏笑道:“那是自然!陛下贵为一国之君,身负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皇位传承自然便是头等大事!”
张贵仪道:“如今陛下既已默许我收义子之事,而后又该如何呢?”
贾氏道:“陛下心中仍有余怒未消,贵仪近些时日切莫再有妄动,否则只怕适得其反!”
张贵仪点了点头,望着襁褓内尚在熟睡的女儿,不由叹道:“你若是个男儿,为娘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了!”
贾氏笑道:“女儿身又怎地?当年那建立大周朝的武则天不也是女子么?由此可见,世间之事皆在人为。只要贵仪谋定后动,步步为营,迟早便能执掌后宫哩!”
由于张贵仪对于赵宗晖的督导及管束并不严厉,时间一久,赵宗晖反倒觉得这个义母宽容仁慈、庇护有加,平日里多往张贵仪的栖香宫去了,去往曹皇后的坤宁宫反倒愈来愈少了。
曹皇后闻知张贵仪已将赵宗晖收作义子,心中自然明了张贵仪此举何意。但她却似毫不介意一般,每日里依旧继续督导赵宗实及高滔滔的学业,赵宗晖若是来了,便一如既往的管教,若是不来,也不特意要求。
起初,仁宗也恐曹皇后心生不满,说不定还会与张贵仪争执起来。但数月下来,曹皇后并无丝毫异样,使得仁宗对于曹皇后的宽容大度更多了几分敬重,只是曹皇后一直无子,着实让仁宗心中横亘着一道挥抹不去的阴影……
张贵仪自从收了赵宗晖为义子,顿时感觉朝堂之上无形中多了一些附庸之臣。甚至有些钻营奉承之辈眼见张贵仪宠爱日盛,便通过各种手段与张贵仪搭上关系。张贵仪又将后宫内监霍恩、丁吉等揽至麾下,作为耳目。
一时之间,后宫之内除了曹皇后外,便以张贵仪为尊了,那些无有背景又不受宠的嫔妃见了张贵仪也都主动避让、唯唯称是……
转眼间又是匆匆数月已过。
朝堂之上幸无大事,后宫之内也是相安无事,仁宗乐得清闲,每日里不是在栖香宫与张贵仪逗弄永泰公主为乐,便是前往坤宁宫担起督导三名孩童学业之责。
是日,仁宗散了朝会,便往后宫而来,距离栖香宫还有一段距离,却见一名内监神色匆忙地一溜小跑来到仁宗面前,跪倒叩首道:“启禀陛下,永泰公主忽染恶疾,几位御医看了也都束手无策,贵仪特命奴婢前来恭请陛下圣驾!”
仁宗闻言登时吃了一惊,永泰公主诞生之时,他虽心中不免失望,但毕竟仍是自己亲生骨肉,父女连心的那种血脉天性却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改变的。尤其是近来数月,几乎每日都能与女儿朝夕相处,父女之情愈发深厚。此时骤然听闻女儿有难,仁宗心中“咯噔”一下,忙道:“你速去多请太医前来!”说着撩起皇袍,脚步加快,有若一阵风般径往栖香宫而来。
进得宫门,仁宗直奔寝室。
此刻张贵仪正跪坐于床榻之上,鬓发蓬乱,神色惶恐,一双凤目眨也不眨地盯着躺在膝旁的永泰公主,便连仁宗到来都似毫无知觉!
数名太医站在一旁,不住低声议论,想是在商讨永泰公主的病况。眼见仁宗驾临,急忙躬身施礼。
仁宗也未理会那些太医,快步走到床榻之前,俯首望去,只见已然十月之龄的永泰公主双目紧闭,口唇发白,那张原本红润柔嫩的小脸儿此刻变得一片乌青,两道似有若无的浅浅清眉拧在一起,娇小柔弱的身躯微微抽搐,似是正在遭受巨大痛苦一般,显见得已是进气的少,出气的多!
仁宗探出双手,抓住张贵仪的双肩,急道:“爱妃,快告诉朕,朕的永泰公主为何会如此模样?”
张贵仪给仁宗一喝,似是方才回过神来,登时泪如泉涌,放声大哭,道:“陛下,陛下,快救救永泰吧!臣妾不能失去她啊!”
仁宗皱了皱眉,放开双手,转望侍立一旁的贴身小鬟紫菡与碧荷,道:“你等快快告诉朕,永泰公主为何会如此模样?”
紫菡忙道:“回禀陛下,今日早间起来,小公主似是有些饿了,哭闹不已,贵仪哺乳之后隔了半个时辰,奴婢又喂小公主喝了小半碗粥油,小公主吃饱之后,精神好了许多,也不再哭闹。临近午时,小公主忽然面色泛黄,显露痛苦之色,复又哭闹不止,难以停歇。我等全都吓坏了,急忙请来御医查看,同时派人恭请陛下驾临!”
仁宗闻言,急忙转身向着那数名御医道:“你等身为医者,快告诉朕,永泰公主所患何疾?”
众位御医相互对视一眼,其中一名较为年长的御医上前一步,躬身施礼道:“回禀陛下,经过我等合议认为,小公主所患似是小儿暴亡症,又名婴儿猝死症!”
仁宗从未听过有此病症,皱着眉头半信半疑地道:“这是何种病症?为何朕从未听说过?”
那御医道:“回禀陛下,此病乃是小儿特有病症,多在婴儿周岁之前所发!此病症状主要表现为呼吸不畅、啼哭异常、身体抽搐等。由于此病发作前毫无先兆,故而极易造成小儿暴亡早夭!至于此病因何而起、致病根源又在哪里,杏林之内多年来一直未曾确定!”
仁宗耐着性子听他说完,心中一惊,道:“若真如此,那当如何救治?”
那御医道:“回禀陛下,治疗此症需先以‘回天救逆丸’为主药,延续小公主体内的生机不绝,而后再以‘聚元还灵散’,稳固小公主体内的精气神魄,最后再以‘百草回魂丹’,调整小公主体内的气息血脉!”
神宗道:“既然如此,你等为何还不赶快救治?”
那御医摇头叹道:“回禀陛下,配制那‘回天救逆丸’极其困难,此药所需药材虽然只有八味,但其中最为重要的一味主药‘佛心果’,太医院药房当中也无存货呐!”
神宗道:“既然宫中没有,那便火速派人前往京城各个药铺求购啊!”
那御医仍摇了摇头,道:“回禀陛下,那‘佛心果’甚是特异,三年一开花,三年一挂果,再三年方得成熟,而且每次只结一枚果实。最为特异之处,便是果实成熟之后正是药性最强之时,那时便要即刻炮制成药材,以备后用。一待果实熟透脱离本枝,便会药性全失,与寻常水果一般无二了!”
仁宗闻言,不由瞠目结舌,半晌之后方道:“若是如此,朕的永泰公主岂不是无救了么?”
话一出口,床榻之上犹自发怔的张贵仪又是放声大哭,道:“陛下,陛下,您是万民之主、皇天贵胄,无所不能,一定要救救我们的女儿啊!”
仁宗“嘿”然一声,以拳击掌,向着那些御医喝道:“无论如何,朕也要你等将公主救转过来,否则便统统离开太医院吧!”
那些御医只得道:“陛下稍安,容待臣等再思量一下可有替代药物!”
正说话间,只见永泰公主的小小身躯猛地抽了几抽,随即四肢蜷缩成团,小巧的鼻翼翕张了几度,喉间发出几声混浊的“咕哝”之声,而后便四肢舒展开来,片刻之后便一动不动了!
“儿啊!”张贵仪一声哀号,当即晕了过去。
仁宗大惊,急忙扶起张贵仪的上身,轻轻摩挲前胸后背,过了许久,张贵仪方才缓缓转醒,双目痴愣地望着仁宗道:“陛下,蕊儿如何了?”
仁宗摇了摇头,双目之中亦不禁流下泪来。
张贵仪便知爱女已然夭亡,身躯一软,瘫软在仁宗怀内,低声道:“陛下,陛下,我的永泰公主去哪儿了?陛下,快命人将她找寻回来啊!”
仁宗将张贵仪紧紧揽入怀中,右手轻抚张贵仪的青丝秀发,亦是不胜悲戚地道:“爱妃放心,爱妃放心,朕一定命人将我们的女儿找寻回来!”
四周那些宫婢仆役见此情景,无不跪倒在地,轻声啜泣……
消息传至坤宁宫,曹皇后心中既惊且痛,惊的是亦是不胜伤痛,急忙派人为永泰公主安排后事,已尽后宫之主的本分之责。
自永泰公主不幸夭亡之后,张贵仪的脾性越发大了,但凡宫女奴仆不小心犯了错误,她便严加处罚,毫不留情!一时之间栖香宫内人人自危,便连走路都不敢发出声响,唯恐触了张贵仪的霉头而带来无妄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