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利旺荣心中大惊,弯腰低首,伏于马背,耳边只闻“嗖嗖嗖”的箭矢破风之声。野利遇乞望着增援而至的宋军,暗叹一声,叫道:“兄长,宋军增援已至,于我军甚为不利!莫若退往延水下游歇息兵马,明日再来拼杀!”
野利旺荣心中纵有万分不忿,但见麾下兵士中箭者甚多,只得怒喝一声:“撤!”,而后丢下满地尸体,向着延水下游惶然退去。
宋军来援之将驱马来到刘平面前,抱拳施礼,道:“刘将军,末将卢政来迟,还请将军恕罪!”
刘平大喜道:“哈哈哈,幸得卢将军及时增援,否则我军危矣!”
卢政谦逊几句,抬首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四周地形地势,道:“刘将军,此处四面环山,前方又有河流阻路,实是兵家险地。况且此时已近日暮,倘若敌军半夜时分袭击我军,只恐我军伤亡惨重。末将以为我军还应暂时撤离此地,另觅平坦之处扎稳营寨,待到明日再与敌军决战!”
刘平环顾四周片刻,摇了摇头,道:“卢将军此言差矣。敌军经此一战,损兵折将,士气顿失,如今已然仓惶退去,哪有胆量再来与我军决一死战?况且我军牺牲这许多兵马,方才占据延水河岸,岂能轻易撤离?今夜便让我军将士好好歇息一番,待到天明便可直抵延州,以解延州之围!”
卢政还待继续进言,忽见数十名宋军将士汹涌而来,有的挑着夏兵首级,有的抱着夏军兵器,还有的牵着夏军马匹,来到刘平面前,大声道:“刘将军,今日我等奋勇拼杀、大有斩获,刘将军可莫要忘了赏赐我等啊!”
刘平哈哈一笑,道:“诸位果然英勇!今日之功暂且记下,待到解了延州之围,本将军上奏朝廷,自会论功行赏,决计亏待不了各位!哈哈哈!”随即传令全军打扫战场、原地歇息。
卢政皱了皱眉,眼见刘平号令已出,所有将士得令而行,只得闭口不言。
宋军经过日间这番搏命拼杀,已然累得筋酥骨软,手脚沉重,加之肚腹空空、水米未进,恨不能立刻饱餐一顿、睡上一觉。此刻终于听闻就地歇息的命令,当即放下兵器,开始埋锅造饭。
刘平趁着间隙,着令各位将领查点兵马,过不多时,结果呈报上来,五千骑兵目前尚余两千七百多人,五千步卒目前尚余三千二百多人,加上卢政所率一千弓弩手,宋军此时兵力已然不足七千人。
刘平点了点头,心中暗叹一声。鄜延路都监黄德和眼见刘平面色不豫,急忙上前道:“刘将军,我军虽阵亡四千余人,但西夏那些藩贼伤亡更是惨重,足有六千余人呢,而且俱是铁骑!将军以少胜多、以弱胜强,不愧当朝良将啊!”
刘平瞥了一眼黄德和,却未作声。他素知此人爱财惜命、处事圆滑,又好曲意奉承、讨好上司,故而对其一向十分冷淡。
黄德和讨个没趣,讪讪一笑,回归本位。
饱餐过后,已是月上东山。
由于卢政所率宋军并未参与血战,几无损伤,故而刘平着令卢政带领麾下一千余名弓弩手作为前军,负责巡哨警戒,黄德和作为后军,看管行军辎重。其余将士暂且就地歇息。
那些宋兵早已疲累之极,闻得号令,当即就地而卧、倒头便睡,很快便已尽入梦乡。此时尚是初春时节,夜风吹在身上仍然凉寒,但一众兵士挤做一堆,面前又燃起丛丛篝火,因此倒也不觉寒冷。
卢政将麾下一千余人分作两班,一班负责前夜,一班负责后夜。
前夜无事,只有数千宋军或大或小、此起彼伏的打鼾之声伴着远处河水流动的哗哗之声,
眼见四更已过、五更将至,四周依旧安然无事。卢政暗道:“莫非西夏那些藩贼真个退去了么?”心中正思量间,忽听夜空之中一串“嗖嗖嗖”破风之声,数百支雕翎箭矢如雨点般朝着负责巡哨警戒的宋军激射而去!
登时,惨叫声起!
“糟了!”卢政心中巨震,急忙起身,还未开言,那些负责巡哨的宋兵已然纵声疾呼:“夏兵来袭!夏兵来袭!”
此时,绝大部分宋军兵士仍在熟睡,迷迷糊糊之际骤闻敌情,头脑之中仍是一片混乱,似是感觉犹在梦中一般!只是少数部分兵士反应机敏,急忙翻身坐起,一边连推带踹熟睡的战友,一边抄起身旁的兵器,却不知该往哪个方向拼杀。
整个宋军登时一片慌乱,卢政所率领的一千前军已然回过神来,一边举起强弓硬弩,向着来袭的夏兵回射而去,一边集结队型,向着后方连连退却!不想此番来袭的夏兵足有万人,加之两军相距已近,片刻之间,前军一千余人已被夏兵团团包围!
刘平早已跨坐上马,眼见前军遇险、战事吃紧,急忙传令诸将均向中路集结,合力突破夏兵围困,救出卢政前军!同时又命刘宜孙督促后军黄德和所部即刻投入战斗!
刘宜孙奉命直奔后军而来,却不见了后军都监黄德和。刘宜孙急忙扯过一名兵士,喝问道:“黄都监哪里去了?”
那兵士连连摇头,道:“黄都监适才还在给马喂食,怎地一转眼间就不见了?”
刘宜孙大怒,随手推开那名兵士,然后翻身上马,举目四顾,忽见纷纷向前的宋兵之中却有数匹战马裹足不前,不知是何用意。刘宜孙急忙拨转马头,绕至那几匹马侧面,方才看清为首之人正是黄德和,只见他手持缰绳,面色慌张,身后跟着数名亲信兵卒,俱是满面惶恐之色。
刘宜孙策马上前,伸手扯过黄德和的马缰,大声喝问道:“黄督监,你往哪里去?”
黄德和听闻宋兵遇袭、前军被围,心中连呼不妙,立时生出退逃之意。他又恐孤身一人极不安全,忙唤来数名亲信兵卒,准备与他一同退逃而去,不想还未启步,便被刘宜孙当场喝问,他眼珠一转,道:“刘将军,眼下敌军势众,我军难以抵挡,本都监正欲前往甘泉搬取救兵,刘将军还请速速让路,以免贻误战机!”
刘宜孙哪里肯信,只是拉着马缰,不肯松手,道:“黄都监,我军将士正在前方浴血奋战、拼命厮杀,你却要临阵脱逃,如何对得起那些英勇战死的将士?”
黄德和恼羞成怒,叫道:“刘将军此言差矣!本督监身受皇恩,岂会临阵脱逃?你再三拦阻本都监搬请救兵,究竟是何用意?”
刘宜孙心头一震,只得松开右手,道:“黄都监既是去搬取救兵,末将自然不敢拦阻!只是我军兵士本就人手不足,黄都监若是走了,那你麾下这些兵马又由何人统率?”
黄德和此时只顾自家逃命,哪还管得了手下士卒的死活,忙道:“刘将军统兵有方,本都监麾下这些兵马便由刘将军代为统率便是!本督监只带几名护卫军校便可!”说着举起马鞭向着身旁那几名亲信兵卒面上一划,道:“你等随本都监前去搬请救兵!”说罢又向刘宜孙拱了拱手,带着数名亲兵直奔甘泉方向飞驰而去,一转眼间便已没了踪影。
刘宜孙望着黄德和等人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只得带着后军一千余人直奔前方战场而来。不料行至半途,前军已然败退下来,两军汇合,刘宜孙遂将黄德和临阵脱逃之事禀告刘平。
刘平闻言,登时目呲欲裂,喝道:“黄德和这个无耻之徒,贪生怕死、临阵脱逃、罪不可赦!本将军定要斩下这厮的狗头,告慰我全军将士的英魂!”
与此同时,后军之中亦有部分兵士将都监黄德和临阵脱逃之事传散开来,登时士气散乱、军心大溃,有些兵士甚至开始不遵号令,四下逃散。
刘平眼见此景,放声喝道:“众位将士,且听刘某一言!我等从军入伍所为何来?为的还不是保卫疆土、护佑家园,使得妻儿老小免受祸乱?如今西夏藩贼入侵,占我疆土、夺我城池,我等身为大宋子民、热血男儿,岂能任由异族肆意践踏我大宋河山、残害我大宋同胞?众位将士,今日刘某愿与众位一同战死沙场,护佑妻儿老小一世平安,我等又有何惧哉?”
刘平一番慷慨陈辞,果然令得那些正在后退的宋兵停下脚步,令得那些心中动摇的宋兵重新燃起战意!
郭遵仰天大笑数声,叫道:“刘将军所言甚是!我郭某愿为各位兄弟杀开一条血路!杀!”呼喝声中,郭遵跃马挺枪,独自一人杀入夏军阵中,只见他挥舞手中那杆铁枪,点、刺、拿、扎、挑、拨、缠、挞,出枪如潜龙出海,收枪如猛虎回洞,锋刃所过之处,夏兵不是断喉喷血,便是肚腹洞穿,只将夏军杀的人仰马翻,死尸遍地!
宋军眼见郭遵神勇如斯,无不备受激励,登时士气大振,纷纷回转身来,挥舞手中刀枪,见着夏兵便是一顿砍杀!
夏兵原本以为宋军已然失去斗志、不堪一击,不想转眼之间,那些宋军却像发疯着魔一般拼了命地回身掩杀过来。夏兵纵然勇武,但被宋军这股悍不畏死的战力所撼,登时便被打得胆寒心虚、手脚慌乱,连连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