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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蛮子

公元544年,农历甲子年,南朝梁大同十年。

南朝梁,高昌,东魏,西魏鼎足而立,另有诸侯小国散于中原边境各地,各国局势均动荡少安。

南梁,会稽,山阴。

寒风呼啸,山道上,一个幼小的身影顶着寒风慢慢向前踱步。他的头发乌黑却散乱不堪,草草用木枝挽在脑后,稚气的脸庞看起来不过六岁左右,脸颊冻得通红,单薄破旧的衣物下的小小身体在风中瑟缩着发抖,背后是比他还要高的一捆柴火。

男孩慢慢下了山道,顺着小道进了村落。

“砰砰。”男孩敲开了一户人家的大门。

红漆的门扉半打开,一白发苍苍的老伯探出头来。

“蛮子来了啊。”

“来了,伯伯。”男孩声音软糯好听,却因寒冷而分明得透出一丝颤意。他说着,把背后柴火放下,抽出了大半,小心翼翼捆好,递给了老人。

“给,这是今天的柴火钱。”老伯把几个铜板放在蛮子脏兮兮的满是裂口的小手上。

“谢谢伯伯。”接过铜板后,蛮子小心翼翼地攒在手里,抬起了穿着破旧草鞋已经冻得皲裂的脚丫,道着谢转身欲走。

“等等,蛮子,这个给你。”那老伯转身回屋,不多时又出来,手中多了一件半新的灰蓝色对襟长衫,“天气就转凉了,这件衣服是我大孙子穿过的的,现在已经穿不下了,你且拿着吧。“

“多谢伯伯。“蛮子眼露感激,接过衣服搭在胳膊上,小心翼翼不让手弄脏它,向老人连声道着谢。

老人看着愈行愈远的小身影,叹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这孩子幼年丧母又丧父,从小吃着百家饭长大。说起蛮子这名,就要提到一桩事。几年前,这孩子三岁时,村里来了个癞头和尚,抓住这孩子的手直喊“蛮子蛮子......祸国祸国......”。村里人当他疯子,都没在意,没过几天,那癞头和尚就消失了,但这蛮子的名字,却流了下来。一来这孩子无姓名,而来这名字读来顺溜,渐渐的,这十里八村的人都这么唤他。

也不知这孩子能否平安长大,虽说他心里也同情这孩子,但最多,也只会给他一件无法再穿的旧衣。世态炎凉,人啊,还是只守着自己的家的好。况这孩子能活到这个岁,也离不了村里人偶尔的施舍。他们,也算是仁尽义至了。

老人垂头摇了摇,关上了门扉。

土路上。

小小的身影转到一间破庙里,将那对衫叠好收在了一尊破旧了半个身子的佛像后面,又对着那佛像拜了两拜,不知从何处挖出一个小瓷罐,将那几枚铜板收了进去,转眼又藏了起来。

蛮子做好一切后,又冲佛像拜了一拜。

“菩萨保佑。”他说完,走出了破庙,四下看了一眼,走进了林中的一道小路。小路的尽头,是一间草舍。

蛮子小心观察了几眼周围,猫着腰,悄悄溜到草舍墙外,蹲在墙角下。

“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从屋舍传出。

“吾日三省吾生,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一群稚嫩的声音此起彼伏。

“你,来说说对这句话的理解。”

“夫子,弟子,弟子”一个支支吾吾的稚嫩声音响起,“弟子不会。”

“站着。你呢?”

”弟子......请夫子责罚。”

草舍里静了一静

”有谁可以说上一些自己的理解。“那苍老的声音又问道。

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从草舍中传出。

“夫子,外面有个人!”

蹲在墙角的蛮子一惊,跳起来就要跑,谁料已经迟了。

“站住!”威严的声音让蛮子忍不住浑身一颤。

他慢慢转过身来,不敢抬头。

“进来!”草舍门口的夫子看着眼前脏兮兮的男孩,心里疑惑。

蛮子不敢抗拒,听话的进来,垂头站在众人的面前。

下面的孩子都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他是谁啊......”

“他脸好脏啊......”

“他的鞋是破的,大拇指都出来了,嘻嘻......”

或嘲笑或疑惑的声音在下面此起彼伏,蛮子垂头站着,似乎一句都没有听到般沉默不语。

王夫子拿眼扫了孩子们一眼,不怒自威。草舍里,逐渐安静了下来。

“抬起头来。”

只见那孩子似是犹豫了下,便慢慢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目光里分明满是不安,却直勾勾看着自己,一副强装镇定的模样。

有趣。

“你在外面蹲着做什么?”

“听,听您讲课......”

“能听懂吗?”

孩子眼睛微闪。“听得懂一点......”

王夫子感兴趣地敲了敲桌子。

“那你能说说对方才那句话的理解吗?”他看着眼前这个虽然衣着破旧脏乱但眼睛却极为有神的孩子,竟隐隐有些期待。

“弟子觉得,这句话是说我们应该多反省自己的行为,替人做事要尽心,对待朋友要诚心,嗯,传不习乎,传不习乎......“蛮子的眼睛眨了眨,有些不好意思地重新低下头,”弟子不懂。“

”这句是说师长的传授有没有复习。“王夫子伸出手,摸了摸蛮子的头,心里又惊又喜,”你在外听了多久了?”

“一个月左右。”

王夫子脸上浮起一丝笑意:“以后想听课了,不用蹲在墙角,从直接进来吧。“

蛮子有些怔怔地看着王夫子,似乎没有听懂。

“看到了吗?”王夫子指了指草舍后面的一张空桌子,“你可以坐那里。”

蛮子这才明白过来夫子的意思,他的眼睛顿时光彩熠熠,把脏兮兮的小脸衬的异常可爱。

他扑通跪在地上,朝王夫子拜了一拜:“蛮子不会忘记夫子的恩德。”

王夫子一愣,微笑着应了。

这孩子,是个可塑之才。

“不过......”王夫子有开口道,声音转了几转。

他看到眼前的孩子脸上顿时生起一丝紧张,心里颇觉好笑。

“不过你的衣服,虽不求齐整,但却一定要整洁,明白吗?”

“明白!蛮子记下了!”

从此,草舍中不时会出现一个穿着破烂却整洁的孩子,坐在学堂的后面,认真的听着夫子的讲解,眼神异常的专注。

公元545年。

蛮子七岁。

仍然是一个寒风呼啸的冬天。一日,蛮子打完柴火,又匆匆去了学堂,下学归来时,天色已暗。

蛮子走在路上,掂了掂身后柴火,思量着快过年了,哪天上山逮只兔子送给夫子。夫子这近一年来都收留自己在草舍读书,悉心教导自己,从未因他付不起一文的学费而厌弃自己。此恩此德,一世难忘。

他突然听到林中传来一声隐约的呻吟。

蛮子愣了一下,停下脚步,仔细听着那隐约的声音。

“哎呦.......”

“哎呦......”

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压抑而沉闷。蛮子循着声音转到了一截土丘后。

“韩伯!”蛮子惊呼一声,忙跑到几米远倒在地上的老人身边。

这人正是村头那个修鞋的韩老汉。

“韩伯您这是怎么了?”蛮子放下柴火,就着微弱的月光打量着韩老汉。

“哎呦,蛮子啊,我这脚......”那老汉抽着气,慢慢卷起一截裤脚,只见那脚腕肿起了一大片,“唉,老了,不中用了,没看清路给崴着了......”

蛮子看清那肿的老高的伤势,也抽了口气,忙去扶那老汉。

蛮子也不要那柴火了,背着老汉深一脚浅一脚地到了村头老汉的家,又一路奔回土丘,将柴火捡了回来,生了些热水,给老汉敷了冻得皲裂的脚。大冷的冬天,他的脸上却布满了汗水。

韩老汉年近六十,打了一辈子的光棍了,一条腿已经迈进阎王殿的人了,却仍旧孤苦伶仃,这次崴了脚,自然也是没人照顾的。

蛮子不忍弃他于不顾,连着照顾了这老汉十来日。

当老汉终于能自己下地后,蛮子也就打算离开了,不想这老汉拦了他道:“蛮子啊,我也没个儿女,你这孩子心善懂事,若是愿意做我这老头的儿子,也是我的福气,就是不知我这老头子有没有这个福气?”

蛮子自小无父无母,自然是愿意的,况且这十几日的相处,其实二人间都生了些许情分。

自此之后,蛮子便不再是孤儿了。老汉既收了蛮子做儿子,也待他极好,把那修鞋的技艺尽数传给了蛮子。父子两修鞋度日,蛮子偶尔上山打柴补贴家用,运气好的时候,还能逮个兔子什么的,小日子虽贫寒,却也过得和和美美,尽享天伦。

可平静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

战火终究还是烧到了这还算平静的山村。

公元549年。

南朝梁太清三年。侯景乱始起,梁内外不安。

蛮子自己都不知道爹是怎么死的。

一天而已,他不过离开一天进山砍了些柴而已。入眼的不再是聒噪中带着祥和的村落,入耳的不再是孩子戏耍的笑声,不再是隔壁马大婶扯着嗓子骂自家男人的大嗓门......只有还未熄灭的火,凌乱的鸡舍,妇人和孩子或低泣或撕心裂肺的哭喊。

怀中的柴火落到地上,有几根枯木不甘心的挣脱了麻绳,蹦跶着滚了出去,蛮子右手勾着的镇子上的好酒与地面碰撞出四溅的酒水,发出凄厉的尖叫。

爹的尸体就横躺在那里,眼睛瞪得老大,定格出恐惧和愤怒。

“爹,爹,爹。”蛮子跪在已经冰冷的尸体前,不甘心的摇晃着,泪如雨下。

“爹!!!!!!!!!”村落的上空回荡着凄厉的哭叫。

....................................................................

经过的军队将村里的壮丁抓走了,将食物洗劫一空。马大婶失去了丈夫,二狗失去了父亲,春大娘失去了儿子,而他,失去了爹。

他躲过了这一劫,却也从云端跌倒了谷底,如果从来都没有亲人的陪伴,他不会知道,原来自己这么脆弱。

新起的土丘上还有泥土新鲜的腥气,竹竿上的白布迎着风刺刺啦啦地叫,蛮子跪在地上冲着土堆重重磕了三个头。

“爹,恕孩儿不孝,孩儿要北上去投军,杀光这些恶人。以后恐怕会少有机会来给爹上香,求爹保佑孩儿,能活着回来给爹尽孝。”

蛮子离开的那天,去了北村向王夫子辞行。

“你当真要弃文从武?”夫子抚须,看着眼前身量高挑的少年,眼前依稀回现起五年前,那个蹲在墙角的幼小身影。

“弟子不孝!”韩蛮子长跪在地上,抬首直视着夫子。

“你才学匪浅,倘若一日高中,前途无量,为何非要......”夫子说着说着便敛口不言,他向来都知道,这孩子虽看着文弱,却固执倔强非常人所能比拟。

他长叹了一声,最终只说了两个字。

“去吧......”

“夫子保重!”蛮子向夫子恭敬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十一岁的少年身姿挺拔,还未长开的眉目清俊干净,他微眯的眼神定定地朝着北方,在那么一瞬间,让周围的事物,黯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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