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快看,快看!就是那个老妖婆!她姐姐可是个下三滥的**,听说还给鬼子生过儿子呐!”
“不会吧?”
“你们这些年轻娃仔懂啥子,我给你们说……”
一个拎着草帽的胖女人,带着一群拖着行李,穿着各色衬衫、绿色老军裤的年轻人,对着远处正在田地里劳作的一个身影指指点点道。
与此同时,又有几个或提着盛了水的“黑肚褐口”小瓦罐,或是拖着一把锄头、铁锹的女人们也见势聚了过来。
聚在一起之后,大家七嘴八舌的开始说起话。有问那些年轻人从哪来的,家里是做什么的,有几个兄弟姐妹等等;也有说“那个女人”不是个“安分”的,会“勾引人”的等等。
一时之间,虽说不上是那个“麻雀扎堆”吧,但也堪比“鸭子开会”了。
这样燥热的天气,也只有这些女人能“无视”了吧!或是她们得了哪位神明的“垂怜”,竟然“嘻嘻哈哈”的也在大太阳底下说了近一个小时了。难道不觉得口干?
一个干瘦但精气神却很足的老头,穿着有些发黄的白色对襟马褂,卷着裤腿,赤着脚,别了一杆“老烟锅”在腰间,站在不远的地里,“间着”那混在麦苗之间的野草。
终于在又一次瞅了自己怀里那块旧怀表之后,老头忍不住了。他也不穿鞋,就往前走了走,站定在那田埂上,干咳了一嗓子,然后就冲着那边的人群大声喊道:“刘家的,你不是领了任务要把娃娃们带着去队里去报到吗?还有你们这些婆姨都挤在这干啥嘞?工分都不挣啦?”
“李老爷子,这不就领着去么!我们不也是给这些城里娃子上一上思想课嘛,免得被那些个人,那些个……哎!对了,就是被他们用‘花言巧语’哄骗了去,要小心‘敌人’的‘糖衣炮弹’!”那个刘家的循声一看,赶紧动了几步,好让自己更显眼一些,然后谄媚的回喊道。
这“刘家的”,正是先前说话的那个胖女人。她眉眼纤细,但很有神采;鼻子不太挺,塌塌的贴在“圆盘”般的脸上;薄薄的嘴唇很是艳红,像是抹了胭脂。穿了一身打着补丁的蓝色衣裳。上衣布满了细密的的白色小碎花,裤子则是一水儿的深蓝;大红色的袜子紧紧扎了那肥大的裤管儿,后跟上黑色的补丁从鞋帮里“偷偷”地“爬”了出来,似乎是在“窥探”着周围;而那一双绿色的旧军鞋,明显是不太合脚的样子。
虽然因着隔得远,也听不清那帮子女人又在瞎嘀咕啥,但肯定不是上得了台面的话。思及此,李老头就皱了皱眉,往旁边挪了几步,把烟锅子往那布满褶皱的树杆上磕了磕,不耐烦地继续喊道:“得了,还不都散了干自己的活计去!目标完不CD得给我饿肚子。”
听了这话,那些人也就“推推搡搡”地磨蹭着散开走了。
李老头摇了摇头;又瞅了瞅远处那个忙碌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身下了地,继续“折腾”那野草去了。
这样的天气,连声虫鸣都没有。
地里的曼桢机械地将桶里粪肥的舀向那正在抽条的植秆。
一下,又一下,好像没有个尽头。
蓦然地,她就抬头看了看天空。
一轮红日直悬头顶,像一只巨眼盯得人透不过气来。
曼桢的身子不自觉的晃了晃,然后就倒下了。
李老头正好瞧见这一幕,赶紧胡乱的套上鞋子,就过去了。
太阳渐渐向西行去,热度却是依然没有消减。
“太可恶了!正需要施肥的日子,还矫情的躺了下来。还说啥子中暑,啥子脱水的,俺们这么多人咋没事?我看她就是装的!又不是电影里的那些资本家大小姐,下个地还晕死晕活的,那吃饭咋还不噎死,喝水不呛死嘞?”那刘家的已经迫不及待开始发表看法了。
“就是就是”,立马就有人附和道。
那张家的也不甘示弱,怪声怪气地说:“我看啊人家是真病啦。不过是得了一种说不口的病。”
然后她故意卖起了关子来,闭了嘴,在众人脸上来回的扫视,像是视察地盘的“女王”。
于是有人顺着她的意,开始催她继续说。
张家的故作深沉,挑了挑两撇粗杂的的眉毛,努了努嘴唇,然后挤了挤那大大的眼睛,开始慢悠悠的说道:“她得的就是,就是,嘿嘿,是‘懒病’呀!”
众人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就哄笑起来。
“瞎嚷嚷啥呢,干活的时候不见使力气,原来都使在这破嘴皮子上了。都回家看娃去!”李老头见这些人在人家病床边还要闹腾,实在是有些不好受。于是开了口,想要赶走这些看热闹的人。
而这些人虽然不识几个大字,但还是很会看眼色的。觉得时机不对,就三三两两的迅速离开了。屋里也终于安静下来。
李老头先是瞅了瞅头上敷着毛巾还昏睡不醒的女人,又转过头看了看那个缩在墙角的男人,摇了摇头,向门外走去。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就返回走近男人。
他郑重地把一个小纸包放在桌子上,然后说:“这是我刚才取得药,给你媳妇喂上。我会给队里打个招呼的!这样的情况,还是应该好好‘缓缓’的。这样吧!这两天你也不用去上工了,好好的照顾你媳妇。”
男人还来不及道谢,老头就已经径自离开了。
哆嗦着拆开纸包,拈起那雪白的药片,仿佛有了底气。
男人兴冲冲的跑到床边,轻轻喊着:“曼桢,曼桢,快吃药,吃了就好了。”
床上的人自然是没有反应的。
男人颓坐在地上,呢喃道:“怎么就变成了这样?曼桢啊,你说说我们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又过了一会儿。
男人自言自语道:“唉!你看我是不是傻,我去把药捻了来喂你,你先睡一会吧。”说罢掖了掖被子,离开了。
月光静静地泄在院子里,很美,也很冷。
曼桢在第二天晌午的时候恢复了意识,在她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男人也正端了碗稀粥走进来。
曼桢看了男人一眼,面无表情地问:“什么时候了?”
男人很是惊喜,就赶紧靠近她,献宝似的把碗端到面前。
“你醒啦!李大爷说这两天不用去上工了,你好好歇歇。对了,你肯定饿了。还使不上力吧?来,我喂你……”男人坐在炕沿上,高兴地说道。
曼桢想要抬起手来,想去接那豁了好几个口子的碗,却没有力气。她只好就着男人的手喝了半碗稀粥,之后又一声不吭的躺下了。
“曼桢,你会好起来的。你看我们,好不容易熬到现在。我们也只有彼此了。”男人絮叨着,接着又继续说:“那个时候,我对你一见钟情。后来终于有了机会,也知道了你的心意。记得吗?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日子!那次你、我还有叔惠三个去游玩,却突然下起了雨。你说你丢了一只手套……”
听着男人的叙述,曼桢又想起那些往事,欢乐或是痛苦,二者早已难辨。这让她无比难受,就像在愈合的伤口上又划了一刀。
“别说了,我累了。”曼桢憋足了气,突然就开口了。
被打断话的男人怔怔的看着她,许久才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接着是门被关上的声音。
男人在屋外双目无神地靠在墙上,慢慢滑落着蹲坐在墙角,双手抱着脑袋,不由自主地开始自言自语道:“你是在恨我。我知道的。其实我也恨自己。为什么成了这样?为什么……我是爱你的啊,曼桢……”
而屋里的曼桢却是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直盯着那黑黢黢的木梁发呆……
人生最痛苦的事情不是你已经身处困境且无法自拔;而是当你身处困境时,却还有人在你耳边不断地去重复那往昔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