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文/谭艳梅(疏影依依)
“杰杰,杰杰……快回家,你妈妈又被你爸爸打了,正准备送医院呢!”
“什么?!”
那个下午的四点多,他正与同学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同村的一个远房堂伯母远远地就在高声呼唤他。听了伯母的话,本在边玩边走的他就散开脚步往家飞奔开来。跟他一起走的几位同学也追着他跑,可就是怎么也赶不上他。
当他赶回到他家的那个有着三层小洋楼和一个小花园的院子里时,母亲已经被村里的几个人抬上了一辆面包车。院子里有许多的人,有的在大声嚷着,有的在交头接耳,有的在静静地看着……堂屋里也有许多各色的人……他瞥见父亲那辆黑色的奔驰车正安静地躺在一旁。
他径直走上了面包车。没有理会任何人。
母亲安静地躺在靠车门边的那排座位上,她身下铺的是他家的一块蓝色碎花床单。她头歪着,枕在一个沙发靠垫上,靠垫上是一块粉色的带血迹的毛巾,旁边有几张带血迹的白色卫生纸。母亲平时束着的一头漂亮的自然卷乌发凌乱地垂在一旁,发间发梢有明显的凝固了的血块。母亲的眼睛微闭着的,干净的、平静的脸比平时苍白了些,嘴唇上皮肤干裂开来,她的衣服裤子上有许多的泥巴鞋印,脚光着蜷缩在车里外加的那塑料板凳上……
他没有喊母亲,只是静静地蹲在她的旁边。
也许是闻到了他的气息,母亲在他蹲下的那一刻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她裂开嘴对他微笑了一下,轻轻说了声:“杰杰,放学了啊,你别蹲着,会不舒服的,你坐板凳上吧……”
听了母亲的话,他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母亲伸手帮他擦了眼泪,说:“杰杰,妈妈没事,真的没事,你放心!”母亲不说还好,一说,他的眼泪居然控制不住如断线的珠子——滴滴滴在母亲帮他擦眼泪的手上。母亲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显得越发红了。
他没动。没听母亲的话坐上塑料板凳。他想多蹲一会儿,这样离母亲近些,看母亲也看得清晰些。他记得他上小学以前最喜欢的就是坐在母亲的腿上,然后头靠在她的胸前,听她心脏有节奏的跳动……现在年龄大了,遇到激动事时,最多也就是轻轻地抱一下母亲,然后马上离开,不过母亲还是喜欢一把搂住他,搂得紧紧地,然后在他额头上猛地亲一下……这会他甚至能听得到母亲心脏跳动的声音。他能感知到母亲头上的伤口,及全身乃至她的心都是疼的。
母亲握了握他的手,又摸了摸他的头,接着轻轻拍了拍他的小胸脯,然后又闭上了双眼。
“杰杰,你爸爸还躺在你家沙发上耍酒疯呢,还扬言要把你也揍扁,然后赶出家门,你爷爷奶奶正在那里给他灌省酒汤……”在一旁快言快语的堂婶桃花半倚在车门上,一下就给他说了一大堆消息,全不顾她身旁使劲给她使眼色的堂叔明煦。
“杰杰,你回来啦……”这时,奶奶走了过来爬上面包车,把手中的小被子盖到了母亲的身上。
“杰杰,你与我一起坐后面吧?”奶奶拉了拉他的手说。
“不,我要跟妈妈在一起。”他松开了奶奶拉着他的手。
奶奶只得自己坐在了车座后排,堂婶也上了车,坐到了副驾驶的座位上。
“好,杰杰,那你坐在小凳子上吧。”妈妈在此时把伸在塑料板凳上的脚往里头挪了挪,说。
他坐到了塑料板凳上,没说话,只是把母亲的双脚挪到了他的双膝上,他说:“妈妈,这样你会舒服些的。”
他没听到母亲说话,但却听到了母亲一声轻轻的叹息。
堂叔明煦坐进了面包车的驾驶室,插上车钥匙启动了车,对车外的众人说了句“我们走了啊……”,然后就将车开出了院子,朝市人民医院的方向驶去……
“静,真的是对不起了,今天出这事,都是我的错,刚才你爸还打了明晖几巴掌呢,回家后我也还要好好教训教训他。”奶奶双手紧抓着她前排的车座,把头伸进两个车座靠背的中间对着母亲说。
“妈,没事,不怪你。他喝多了酒。是我不会躲。”母亲小声说,眼睛仍然轻轻闭着。
“你看,你看,多好的媳妇哦,明晖他真是瞎了眼,黑了心了……”奶奶对着前排的桃花和明煦说,口气中尽是对他儿子的愤怒。
“奶奶,别说了,我妈妈的伤口很疼的,让她休息一下,好吗?”他的语气中带着恳求。
听了他的话,奶奶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面包车在新修的水泥公路上前进,路两旁的树木与房屋在快速地倒退着……
“你们怎么最简单的清洗与包扎也不给她弄一下啊?看,伤口周边的头发里全都是凝固的血块,现在一点都不好清洗了,要是感染了破伤风,病人就更受罪了。”母亲一被送进急诊室,值班的医生就责备着奶奶与堂叔堂婶。
“我们村的医生正好去镇上开会了,而我们又不懂,害怕弄得不好,反而……所以……”奶奶脸上满是尴尬与惶恐,不知道如何说才好。
对头上的伤口做了清洗、缝合、包扎等相关处理后,又对全身做了一些相关检查,母亲被送进了病房。除了头上的长伤口,母亲还有轻度脑震荡,且身上多处软组织受损。
母亲静头上的伤口有约五厘米长,是被父亲明晖在醉酒归家后随手拿起身边的木凳砸伤的。那时父亲像打雷一样使劲敲门,母亲给他开门后,就对他说了句“怎么又喝醉了?敲这么大门干嘛?”然后就伸手准备扶他进屋,而父亲却冲母亲大吼一声:“滚开!”一下就把她的手推开,母亲没站稳,后退几步后就坐到了地上。看着倒在地上的母亲,父亲好像没推过瘾一样,又顺手拿起旁边的凳子朝正准备爬起来的母亲扔去,凳角正好砸中了母亲的后脑勺。母亲被砸晕重新扑倒在地上,头上的血一小股一小股地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