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寒成冰，人老成精。
——日出大陆谚语
腾龙帝国龙牙军团是一支历史悠久、战绩辉煌的劲旅，它由三百五十万英勇善战的勇士组成。同全世界所有的军队一样，这些勇士也会被按照某种标准区分出一些不同等级。
一般来说，最杰出的那些勇士们所组成的部分，被称为近卫军团，他们驻扎在帝都、中部行省和各战略要地，由皇帝本人直接指挥；序列中排名第二的，叫做行省军团，他们分布于各个行省所属的军州，听从行省总督（同时也是大统领）调遣；这个序列最后一位是守备军团，也就是帝国边境上的戍卫部队，这些勇士们虽然在理论上讲也属于陛下和总督们统帅，但实际上负责指挥他们的往往是各行省军团的某位将领。
统帅等级的不同，决定了这些部队在战力、装备和给养方面的差距。这差距永远不会因为他们举着相同的战旗而消失，因为它差不多也是这支军团传统的一部分。当一个行省军团的士兵望着近卫军团士兵身上精美的甲胄、手里精良的武器和胯下高大的骏马时，除了羡慕之外绝不会有任何不快，这就像守备军团士兵羡慕他们一样；反过来说，当一个近卫军团士兵看着守备军团士兵衣甲不整的寒碜模样时，也不会过分惊讶——这都是被人们自然而然习以为常的事情。
也就是说，在帝国龙牙军团守备军团服役的勇士们，在装备和给养方面完全不能与另外两个军团的兄弟相提并论，这种区别也直接导致他们在战斗力方面的巨大差距。
作为一名在帝国最高军事学府学习过三年的学员，龙翊对此是有一定了解的。然而，当他站在集合完毕的第五百人队前时，还是不由自主的被这种差距所震撼——用解散之后小风对他说的话概括就是：“天爷！我看这些人更像猴子！”
龙翊面前的队伍看上去稀稀拉拉，歪歪斜斜，竖不成行，横不成列。士兵大多是三四十岁的汉子，中间夹杂着几个十来岁的少年。这些士兵身上胡乱套着皮护胸甲，拄着长枪没精打采的站在那里，一张张胡子拉碴的脸上毫无表情，木然看着他们的新任百夫长。龙翊发现，自己的士兵们虽然高矮不等，但却是一般的干瘦，好像这些人从来没有吃过饱饭似的。
队伍身后十步开外的树林里，东倒西歪扎着十几顶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帐篷，帐篷之间的空地上生着几堆营火，用石块支起的黑乎乎的锅里冒着热气，飘出一股野菜粥的味道。树上拴着战马，那些战马大部分和他们的主人一样干瘪消瘦，无精打采。
龙翊的目光依次掠过队伍，最后落在了刚才发出集合口令的汉子身上：“你叫什么名字？”那汉子四十上下的年纪，中等个头，皮肤黝黑，消瘦的脸上布满胡茬，一双眼睛却很有神，透着一股干练精明。
“大人，属下叫孙八斤，是本队第一伍伍长。”那汉子挺身大声回答：“不过因为属下生的黑丑，平日里兄弟们都叫我老黑！”队伍里发出一阵嘿嘿轻笑，不过很快又消失了。
“老黑……”这种军人似的坦率引起了龙翊的好感：“我来之前，队伍是你在带领？”
老黑点点头，神情有些暗淡：“自从上月十五张大人被该死帕拉猴子射中殉国，队里就没了领头雁。属下在兄弟们中年纪最大，就挑头支应一下平日事务，不过都是和第二伍伍长石头兄弟商量着办的。大家就盼着大人您早日来清水湾，这可好了，您到了我们就有主心骨了！”
张大人就是那位倒霉的前任百夫长，龙翊脑中立刻浮现出早上在大营书记官桌上看到的那团墨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老黑并不像龙翊那么多愁善感，他紧接着又说：“大人来了，兄弟们都挺高兴，请大人给兄弟们训话！”
一群邋遢汉子们病恹恹的望向他们的指挥官，目光里多了些好奇，似乎想要知道，这个面色苍白孩子会说些什么。
龙翊没有训话，他下达了解散的命令，然后示意老黑跟着他向河边走去。士兵们略微诧异的看着他转身走开，随后也各自散开，懒洋洋的回到林间那杂乱的营地中去了。
“说说队里的情况，”龙翊在河边站住，转身对老黑说：“详细点。”
“是！”老黑躬躬腰，向前凑凑：“回大人话，队里一共还有六十三名弟兄，哦不对，您和这位兄弟来后，咱们现在是六十五人。战马损失不少，总共还有三十匹，武器还好，刀枪都够用，就是箭快用完了，两个月没来补给。”
龙翊点点头，又问：“粮草的情况怎样？”
老黑的黑脸上挂上了苦相：“帕拉猴子们老实越境袭击辎重队，现在上面半个月送一次粮，分量只够大伙儿吃十天，剩下的就得兄弟们自己想办法了。马倒是能吃草，但是老不吃谷物它们也没力气。不过现在人都顾不上，也就只能先这样凑合。”
“说说敌情吧。”龙翊说，转移了这个令人郁闷的话题。
老黑飞快的瞟了一眼龙翊，咽口唾沫：“咱们南边二十里，是帕拉猴子前锋军团的一个千人队，隔三差五的轮番过来骚扰，不过每次方向都不固定，咱们队有日子没遇上了。”
龙翊不解：“有日子没碰上了，是什么意思？”
“哦，是这么回事。”老黑解释道：“这些猴子们过来基本上都是袭击村寨，这一带的村民死的死逃的逃，也没剩下多少。猴子们找起来不容易，也就懒得朝咱们这个方向来了。总也有个把月没遇到他们了。”
“原来如此……那他们去了哪里？”
“去了……哪里？这个就不好说了。”老黑有些摸不着头脑：“咱们左边的第四队，右边的第二队，他们都去。反正这帮该死的家伙们到处乱转，说不上来会在哪里。”
龙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想了想又提出一个问题：“帕拉军越境时，带多少兵力？”
老黑不假思索的答道：“一般就是三两百人，多时四五百，他们马快吃的也比咱们好，又人多，所以兄弟们老是亏。”
龙翊低头琢磨了一会儿，然后看着老黑：“孙八斤，这些日子你代管本队有功，我决定升你为本队副队长兼任第一伍伍长，协助本队长作战。”
老黑粗短的眉毛挑了挑，换上一副感激的神色，躬身道：“谢谢大人抬举提拔！属下感激不尽，一定誓死为大人效力。”他话虽答得得体，但语气中并没有多少升官的喜悦。
说完感谢的话后，老黑小心翼翼的问龙翊：“不知大人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孙副队长。”龙翊看着他：“我要你从明天起整顿队伍，开始操练，同时向我队防区正面十五里派出斥候，监视帕拉军动向，随时回报。”
“是，是。大人您还是叫我老黑吧。”孙副队长连连点头承应着：“属下斗胆，大人您别见怪，属下想提醒您，监视敌军派斥候在营地前五里就足够啦，不用去那么远。”
“五里？这个距离只够斥候返回预警，不够准备作战的时间。”龙翊淡淡说道：“你按令执行吧。”
老黑堆笑点点头：“是，大人。您的意思是不是……是不是说，要带兄弟们和帕拉猴子干一仗呐？”
龙翊不语，只是看着他的副队长，坚定的神情表示默认。
老黑吁了口气，陪着小心：“大人英勇，属下佩服！不过属下有些话，想给大人提个醒，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说吧。”
“谢大人。”老黑又连连躬身，好像龙翊给了他天大的恩惠似的。
“大人，您新到这里，可能有些事情还不了解。要说打，原本兄弟们也不怕那些猴子，只是您也看见了，眼下咱们饱饭都难得吃上几顿，兵器马匹也比不上人家，硬拼起来，总是咱们吃亏。而且上面三令五申说过，只许兄弟们就地防御，不准出击，违者要军法严惩。所以……嘿嘿，大人，您看……”
龙翊明白了老黑的言外之意是拒绝自己的命令，稍稍感到有些意外，他又认真打量着老黑堆满笑意的瘦脸，像是在琢磨那笑容后面的真实想法。
沉默片刻后，龙翊说：“孙副队长，既然是这样，那接下来我队的作战方针，我想听听你的建议。”
老黑的笑容变得更加热乎：“谢谢大人信任！属下是这么琢磨的。您看啊，按理说咱们当兵保国是应该狠狠的揍那帮该死的家伙，不过咱们也得听军令是吧，上面的大人也不是不知道前边的情形，这利害轻重他们总比咱们掂量的准些是吧。”
“您再瞧瞧兄弟们身上穿的，手里拿的还有嘴里吃的，属下说句冒犯的话，那就是一个姥姥不亲舅舅不爱。咱说说张大人，您知道他是怎么殉国的？上个月帕拉猴子们路过咱们防区，张大人带弟兄们冲杀时，因为马拉稀腿软，把张大人摔在泥坑里，活活被猴子们乱箭射死！”
老黑脸上还挂着笑，但声音却有些古怪，不完全像他平时那样从容：“兄弟们为了抢回张大人，又搭上三条命，最后只能退到河这边用弓防守。要是大家伙和猴子们一样的人强马壮，谁也不会当缩头乌龟，是吧？可确实没法打啊，就算兄弟们拼了命冲上去干翻了他们，回来也要受军法惩处，那您说咱们怎么办？”
“所以属下觉得，大人您想作战这没错，可咱们先得活着，活着才能杀敌是吧？要是咱们这几十号人一股脑冲上去都殉国了，那可清水湾就连个收尸的都没有了，你说是不是？”
龙翊听了老黑这番话后，心里像堵了什么东西似的，他知道老黑讲的都是实情，不过他********想寻找帕拉军对决，在战场上来个一了百了。但是，望着神情渐渐变得冷漠的老黑，这种想法他又说不出口。
“好吧，”龙翊终于又向老黑开口：“先把队伍整顿一下，派人去千夫长大人处请求调拨粮草箭只，然后再议其他的事情。”
老黑的笑意又挂在了脸上，他讨好的应道：“属下遵命！嘿嘿，大人您今天上任，弟兄们本该给大人贺喜，可是……嘿嘿……可是队里的酒葫芦早就空啦！大伙儿兜里也凑不出几个子儿来去大营买酒……这，这可对不住大人了！”
龙翊冲老黑摆摆手，转头招呼小风过来吩咐道：“一会儿吃饭时把路上买的酒拿来，大家一起喝。还有方刚给的那几条羊腿，也一起烤了。”
龙翊没有再和冲他千恩万谢的老黑说什么，一个人若有所思的顺着河边踱步。他肯定不知道，其实老黑那对明亮的眼睛，早在他和小风抵达时，就已经注意到系在马鞍后那些胀鼓鼓的酒囊和剥了皮的肥美羊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