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边云决被春符水抹了一脸的时候,他很希望敏敏能够在他身边。敏敏是这样的一个人,她不满意的地方她一定会马上说出来,即使是对边云决也不例外。不过她对边云决倒是很少埋怨,这倒让边云决有些受宠若惊。
女人们在边云决脸上涂涂抹抹,然后示意了一下。
边云决问道:“连衣服也要脱?”
女人摊了摊手,意思是没办法。旁边走前一个女人,帮她拢了拢袖子和鬓发。
边云决莫可奈何,闻着身上好闻的草木清香,心里安慰自己:其实这样也挺不错的!
接着,边云决换上正装,不过这个他没有劳驾她人,是其她人吃吃笑着退下以后他自己换上的。
女人们又给他戴上了贵重的麻冕,这种麻冕选用的布料,由两千四百根丝纺织成二尺二寸,极为耗时费力。
昔年曾有一小国,国都被敌人围困,无奈之下派遣使者向大国借兵。大国国主要求小国王后为其绣制一幅江山社稷图,采用的就是这种纺织工艺。结果王后呕心沥血,整整两年时间,绣制到一半累倦而亡。
众人簇拥着边云决,上了海神庙,边云决将在海神庙接受冠礼的祝福。
凤尾城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海神庙其实原本是边家的家庙,祭祀边家的祖先,而绝非什么海神。
海神庙上方的晶石名为大夏石,典雅华贵,莹亮清透。大伯边钊和老司事在庙前向他微笑示意。
边钊以长辈的身份主持冠礼。
先是举行祭祀礼,然后开始告颂。
颂文来源于《边氏大同风伐》——这是边家流落至今,可以让自己记住身份与血统的唯一文献。
老司事在一旁站立,身体羸弱,眼中毫无光芒闪烁。
很多人老了,总是难以接受自己已经失去了的东西:年华与活力,志气与执着……有的人甚至认为自己能够长生不死!于是祷神问卜,怪力乱神。
老司事却不是这样的人,在边云决师从他的十年光阴,边云决清楚看到老司事如同一个随时准备慨然面对死神的勇士,恬淡自然,对死亡如同期待一个有约必来的老友。
这是一种边云决还不曾有过的勇气。
边钊口中颂文不断,这是一种晦涩的古音古文,注音有八个音节,在上古时代巫祝常常借此与上天沟通,祈求风调雨顺。
边云决勉强能够听懂。什么先祖啊,我平庸不堪,辜负家族重任,也很久没有来拜祭于您了!草木啊萋萋,望您保佑后人。现如今我为家族带来一名俊杰,他文成武德,如香兰碧芷,谦逊专一,生机勃勃,必能兴旺家族……
边云决笑了,他发现他又想敏敏了,而且越发的强烈。他克制着自己的笑意,尽力让自己不至于失态。他知道敏敏肯定听不懂,但她不以为意,只会认为鬼话连篇,而轻轻斥上一句“什么鬼”。
等到这一切终于结束——边云决却悲剧的发现这一切其实还没有结束……
他好像一个提线木偶一般,被人肆意摆布。一直到长风依照礼仪来看他的时候,边云决才稍稍打起了精神。
边云决希望长风可以早点来,但长风等到大部分都走了以后,才独自来看望边云决。
他没有什么贺礼,如果酒算贺礼的话,他不介意和边云决一起下山赊上一顿好酒。
他只给边云决讲了一个故事,如果这算贺礼的话,那就是贺礼吧。
长风讲的是边锋和他的故事,边云决一听便起了兴致。
长风说那个时候的自己,连草莽都算不上,彼时不过是一鸡鸣狗盗之辈。
后来自己赌输了许多钱,根本还不上。
庄家吩咐人拿刀要将自己剁了抛弃荒野,按照庄家的说法,“一狗徒耳,剁碎了沤肥估计都嫌臭!”
这时候边锋出现了。
长风起于微末,边锋对他来说,就是那种公子哥、贵家子、鲜衣怒马,二者云泥之别。
边锋要救下长风,长风听罢都笑了,他宁愿被人剁了弃尸荒野。
边锋没有看长风,也没有恃武凌人。他告诉庄家,既然你想要他的命,那我想跟你赌上一把,你赢了,我身上的金子和他的命都是你的,你输了,那你只能拿走他的一只手。
长风当然不会反对,无所谓了,拿走一只手总比拿走一条命要好。
结果显而易见,边锋赢回了长风的命。
但是庄家极为不服,他向来嗜赌如命,要不然不会开这么一家赌场,况且他对自己的赌术相当自信。因此他想要跟边锋再赌上一把。
结果又是显而易见,这次边锋赢回了长风的手。
长风告诉边云决这个故事的时候,完全沉溺于往事的云烟之中。
他告诉边云决,昔日公子先赌命再赌手,等边云决有所领悟的时候,就拥有了真正的智慧。
这,便是他的贺礼。
边云决还被赐了一个表字,玉山。
海神庙外的人,如同春蚕一般,缓缓蠕动下山。
海神庙内逐渐空旷。
香烟袅袅,终于只剩下边云决一个人了。
边云决独处大殿,一部古老典籍,在他面前摊开:《边氏大同风伐》。
边云决看看顶上的大夏石,光芒柔和,直射下来,照亮了地上的战争浮绘。
三幅战争画卷,缓缓涌动,霎时间仿佛鲜活了起来,隐隐有铁马金戈从中传来……
……
凤尾城城门口,一辆华贵内敛的马车静静伫立,引来周围人的评头论足。
这里,很少见到马车啊!
人们纷纷猜测主人的身份。
一位负剑的中年武士站在马车旁边,渊渟岳峙,对四周仿佛一无所觉。
城门守卫根本无法忽视这辆马车的存在,守卫长带着两个守卫上前来询问。他虽然修为不高,但却一眼能看出来,这个中年武士极度危险。
中年武士递给守卫长一个木匣子。
守卫长脸上有些狐疑,托着木匣子,木匣子并不很重。他将木匣子交给身后一个守卫,道:“立刻送到城主府去!”
随之向中年武士恭敬的行了一个礼,转身离开了。
“长直叔叔。”马车里传来一个娇柔的女声,声音极小,只有中年武士堪堪能够听到。
“小姐。”中年武士靠前。
“你为什么这么严肃啊?他们好像被你吓到了。”
中年武士答道:“边家世子今日行冠礼,城中十分拥挤!我故作严肃,他们就会来问我,然后他们的家主就会来,这样我们就不需要挤路了。”语气中有些戏谑。
马车内女子吃吃而笑。
中年武士眼中流露出宠溺。
很快,城中起了喧嚷。边钊率领一干武士出城,到中年武士面前拱手行礼道:“不知道是哪位故人来访?有失远迎!”
中年武士答道:“不速之客,奉主命求见,虽然失礼,却不得不从。万望海涵!”
边家武士清出了一条通途,直达城主府。
边钊看到马车的时候,心中已经了然三分,马车上的丛云花纹乃是昔日第一家族的家徽。一路上试探了几句,名叫长直的武士回应极淡,边钊不由笑道:看来又是二弟的“故人”了。
城主府门口,马车帘幕被轻轻拉开,一个白衫女孩儿脚踏木屐,缓缓走了下来。
众人顿时眼前一亮。
女孩儿虽然用金丝白绸蒙着脸,但是气质婉约华贵,非同凡人。
她身着广袖白云长衫,长衫背上赫然刺绣着一只纤细的青鸾!
女孩儿十指葱葱,敛于腰间,深深向边钊福了一礼。边钊连忙命府中女仆把她送往后院。
边钊和长直到了大厅,长直开始说明来意:“闻听边家世子冠礼,我家主人特命我前来代为观礼。不速之客,再请海涵。”
边钊道:“你家主人有心了!我家犬儿行冠礼本是微末小事,不过是家中长辈借此讽喻,希冀他能更进三分。动劳尊驾,未免失之狂悖。”
长直说道:“此外,我家主人令我携其爱女同来,更为边家世子选上了一份贺礼。”
“哦?”边钊身形靠前。
长直说道:“边家世子年纪刚满十六,我家小姐恰好与其同年。主人命我带了小姐的生辰八字前来。且小姐亲至,愿聆听边家长辈教诲。”
闻听对方有联姻之意,边钊心中这才真正一动。他拿出那个木匣子,打开,里面是一枚小小的玉珏。玉珏往往成双成对,可这枚玉珏形单影只。其玉质晶莹透明,正好与海神庙顶端的晶石同源。
边钊说道:“贵主人虽是故人,却非我所知,而且久不往来,在此愿拜求名姓。”
长直说道:“愿见边家二公子,一见便知。”
边钊摇头,道:“我二弟不在。决儿是他儿子,这等大事,他若不在,其实足下的贺礼我也不能收。”
长直道:“我家主人恰好吩咐,贺礼必须亲自移交二公子。”
边钊道:“既然如此,就请足下在凤尾城观光数日,再回程复命。”他将木匣子关好,送还长直。
长直接过,道:“事不宜迟,我家主人急盼,恐怕我马上就要动身。”
……
女孩儿到了后院,被领到了听潮亭。周围的女人一路上都极为热情,显然个个十分喜欢她。
在听潮亭,女孩儿见到了徐夫人和陈芝倩,伸手轻轻解开面纱,便要行礼。
徐夫人上前来,连忙挽住了她。在女孩儿解开面纱,徐夫人看到她的第一眼,便打心眼里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儿。
“叫什么名字?”
“可儿。”
“多大了?”
“下半年刚满十六。”
徐夫人一脸宠溺,托着女孩儿的双手,细细的看了一圈,然后转身对陈芝倩笑说道:“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灵物儿,倒像是天上来的仙女一般!可见上天从来偏心,竟把许多心思舍在她身上了!我一看到她呀,就好像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一般,那样的可人疼!”
陈芝倩笑着点头,道:“来日方长,你要真认了她作你的亲生女儿,那也未为不可。”
徐夫人心下了然,拉着女孩儿的手坐下,嘘寒问暖。
……
敏敏回到城主府的时候,丫鬟们都在讨论,说家里刚刚来了一个仙女。敏敏有些好奇,领着大狗往后院走,在长廊上,一个秀丽少女轻轻移步,从对面走了过来。
“汪!”女孩儿走到面前的时候,大狗一声大叫。
女孩儿蹲下身,温柔笑看大狗,玉指青葱,轻轻的挠着狗的脑袋。
那狗立马大摇其尾!
女孩呵呵一笑,起身,朝敏敏点头示意,然后轻轻避开,如若春风。
敏敏揪着大狗的耳朵,狠狠说道:“哼,晚上不准你吃饭!”大狗皮糙肉厚,毫不在意,抖了抖身子,前面带路。
……
“长直叔!那一片紫色是什么林木?”城外,女孩在马车里面,拉开窗帘往外面张望。
“是凤尾城的紫竹林,小姐。”长直徒步走着。
“可以去看看么?就一会儿!您知道我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出门,马上又要回去了。”女孩儿可怜兮兮,央求长直。
长直不答,然而在岔路口的时候,驱车向右,缓缓驶向紫竹林。
马车停下,竹林中风声竹响,以往的采笋人都进城凑热闹去了。
女孩下车,木屐踩在腐植竹叶上,微微陷入,寂静无声。
她走进竹林,舒展双臂,迎风而立,体形优美。
长直按剑而立,观察着周围的异常。
“长直叔,快来!”
“小姐!”长直连忙跑进竹林。
女孩儿蹲在一处初长成的几个嫩笋面前,满脸央求。
长直无奈,拔剑蹲下身,用那柄昔日杀敌无数的饮血之剑,小心翼翼的挖着嫩笋旁边的泥土。
女孩儿有些兴奋:“我想把它们种在我的窗外,这样我每天都可以听到它们的声音了!”
“小心一点,长直叔。”
林中,有些被腐植竹叶掩埋的地方,隐隐能看到生满铁锈的盔甲,破碎的刀剑、长枪,寂静无言。
……
……
附录:《边氏大同风伐》
“还君明月送君行。纤云三触:初及额,凝眸若星。拾翠羽,归人凤;次通鼻,此去阑珊处,君勇毅,君克勤。闻尔觉,听尔聪;再及吻,明君此去无别意,远山登。搏万古,志王孙,入闱倾城,戾化飞鸿。妾折杨柳,采其薇,服卷耳,披葛藤。君姑酌彼兕觥,我自涉溱洧,盼不君早行!吻别久也矣!天欲晴,盼乎江左月复明……”
这段话,是大夏帝国武将世家边家的族谱上排第一位的老祖宗边延雷从定居几世的小村落出来,准备外出闯荡的时候,他从外面“拐带”回来的知书达理的媳妇儿在村外河边对他说的话。那位穿着素朴无华的媳妇儿,踮起脚,先是在边延雷的额头上轻轻一吻,接着在鼻尖上嘴上各吻了一下,之后便当即与夫君作别,看着夫君的背影迎着阳光渐渐消逝在起伏不定的地平线。
昔时清波水,翩翩邻家女。
渔家小罗袜,同村有君知。
清波随风绿,岁月怨波欺。
袅袅君早行,庭畔缱绻意。
一顾三回频,南山知彼誓。
结发同枕席,相知永不离。
东望路漫漫,十载忆相思。
有约君未归,辜负相思子。
村树已渐老,岩岩望夫石。
辗转又一年,乱花眼儿迷。
一朝别在外,分手便从此。
何日煮家酿,却盼河边鲤。
在后世文人的润笔下,那位女子是渔家儿女,有小女儿心思,每日思念夫君。实际上边延雷在一展宏图、从龙成功之后,衣锦还乡却不见故人,不由黯然失色,终生有悔,后来在高祖皇帝的钦命下,方续弦了一位大家闺秀,并在时候诞下了几个儿子。在儿子稍稍大些了,可以为他分担一些事情了以后,他静静看着自己在书房默默画上了无数遍的女子画像,对面露不解的儿子说:“你老爹我当年初生牛犊不怕虎,仗着年轻气壮,撺掇着同村的一两个相知去了府州,后来见到了你母亲,你母亲是大家闺秀,长得好看,人还显得素雅淡泊,我当时便喜欢上了。她学文知理却又没有现在百官家里面太多小家子儿女有的那一股子腐气,当时已经打定了主意,下决心要反对家里人安排的一门亲事,并且就那么做了。她跟老爹我回到了穷乡僻壤,受尽了苦头,没有说一句怨言,还慢慢学着,把家里总是打理得井井有条。我对不起她,所以我下定决心要闯出一个名堂,来给她看,可惜她没有看见。如今也只能时时记得,并在祭日里祭奠一下。现在是我在做这些事情,但老爹我死了,你们要帮我在她的祭日里向她祭拜,跟她说说话,尽一些孝道。”
小儿子仍然不明白,歪着头疑惑不解的问他父亲:“我娘亲现在就在后院跟下人一起浇灌蔬果园,她没有死哇?”
边延雷看着他,怒气冲冲,随之勃发,用一只在战场上饮尽鲜血的人屠手,在儿子的屁股上重重的来了一记,小儿子愣了一下,片刻后哇哇大叫。边延雷震天一声大吼:“不准哭!”
可惜是小儿子打断了自家老爹的话,不然边延雷本打算继续跟儿子们讲述昔日他走出村落后的故事,这可以即时丰富他们的人生体会,也将会是后世子孙追述前代祖先一生行迹时候趋之若鹜的素材。不过边延雷的一声“不准哭”同样牢记在了小儿子的脑海里面,后来小儿子一生戎马,大小马战步战水战数百场,封侯挂帅,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直到最后恢宏一战,兵败临死,也没有哭过,没有流过眼泪。小儿子的名字叫——边思钏。
当年,边延雷离开自家居住数代的村落,就下定了决心,不闯出一番事业绝不回乡。他沿着太阳的足迹一路向西走去。他知道,这一路走去,绝不会是坦途,注定会充满坎坷。这尼玛结果一开始他为了生计,做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很有前途的——纤夫。
做一个纤夫,跟大伙儿吃则同食、寝则同榻,边延雷就算这时候,也同样在做着梦,梦想着有一天,出人头地。
他之后领着一行纤夫,就在大河流域来回奔走,迫于生计。真正的床往往是没有的,有的是大地为榻、繁星幕帘。边延雷就这么生活了一两年。
后来,天地之间泛滥起大水,各地百姓流离失所、遍野哀鸿。这时候边延雷的纤夫干不下去了,他遣散了跟随他的大伙儿,开始四处游历。本来他说过,不闯出一番事业绝不回乡。但是他食言了,他决定先悄悄的回乡里看看,看个那个安静的世外桃源会不会受到外界天灾的影响。没有!发小同知将妻子照顾得很好。后世曾有人为这一段持怀疑态度,认为边氏或许与同村人有染,而老祖宗边延雷反为此等女子念念不忘,有些不值。不过首先持这一态度的人不久就被边家后人很堂而皇之的给斩了,而后世大家们分析的时候,认为上古年间,羲和上人犹然在世,礼乐制茂,百姓知礼,当不为此非礼之事。况且边氏素雅致,此等诓夫之举,自然也不屑为之。今人由此谬测,亦可作为今世礼乐难效前人的佐证。
边延雷开始游历。勇毅!果敢!边延雷认为这是妻子教给自己的,也是自己最珍视的东西。要面对的东西不会退缩推诿、惧怕闪避,执意要做的事情他也不会迟疑苦思。既然要扬名于世,光耀我妻,何必在之前婆婆妈妈,眷恋怠慢!
边延雷开始沿着大河,走遍流域内的名山大邑,见识各处风土人情,他也曾一直走到极西的地方,来到过蚕丛国,看到过有如天堑般的原始山岭。彼时蚕丛国的君主已经是丛帝,边延雷甚至去宫里觐见了一番丛帝。他没有想着如旁人般去尝试穿越那片原始山岭,刚刚遇到他便开始折返。他云游三年,各地开始世风日下、礼乐渐渐崩坏。书院有圣人说:“百姓贵安。当今大世,君主制御民众,而使他们上不能奉孝父母,下不能哺育妻儿。百姓失礼,今是时也!”书院相继派出杰出弟子往复各地,帮助恢复四处民生,书院由此开始才渐渐大放异彩,扬名天下。
云游第三年整,边延雷于此大争之世,投奔夏将军郭奕,于九州之徐州北境起义,并逐渐酿成滔天大势,一路席卷向南,与四方各地义军遥相呼应。彼时九州有:徐州、冀州、兖州、青州、扬州、荆州、梁州、雍州和豫州。九州之地,诸国难数,而大夏国独占徐州一州,并扼中土神州南北咽喉,地势极为险要。郭奕边延雷所领义军,以大夏府兵为主,广纳难民百姓,旌旗遥指,所向披靡。国人百姓,也是风靡景从,数不尽数。大夏国随之崩坏,夏帝外逃,国祚不在。
同年,郭奕自立为大元帅,并迎回夏帝之孙,立为义帝,开始号令徐州之地诸侯,决意征战天下。边延雷随之领军南下荆州,希图得见妻子。而当他领亲兵回到故乡的时候,却只见到妻子矮小的一座小墓。
东望路漫漫,十载忆相思。
有约君未归,辜负相思子。
边延雷回到大夏,同时郭奕委派麾下大将赵钧幼替了他的统帅之职。大世愈发的混乱,各地智者纷纷希求避世。后来,郭奕亲帅大军,与赵钧幼所帅军队两相夹击,在豫州定远山数役大败敌军,渐渐攻略了豫州之地,威震天下。
两年后,边延雷奉帝命率军与郭奕一战,双方陈军于徐豫两州交界。边延雷一改往日领军风格,以慢军守军诱敌之军最终拖垮了郭奕的大军。
边延雷说过,郭奕是他的兄弟。虽然妻子逝去,边延雷不再在乎世间事,世间人。但如果一定要找出这样一个人来的话,只有郭奕才是他的兄弟。但这并没有妨碍边延雷以从龙之帅的身份与“叛将”郭奕决战。甚至于决战了,至于亲手杀了郭奕,他仍然是自己的兄弟。勇毅!果敢!如同最深层次的积淀流淌于边延雷的血液之内。旁人无法理解,无法理解他领军时候的一些所作所为,也就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和郭奕决战,为什么能和郭奕决战。后世大家认为,初始,应有书院的人曾经拜访过边延雷,而书院的人或许是认为只有边延雷于公于己,才能做到救助百姓,决杀义军。
“前人所想,非我等文痞之辈所能推测于万一。”
边家从此在大夏国辉煌繁衍,成为将种世家,并且自上古而来,再到今世大修之世,出现了相当多流芳百世的后世子孙。后世子孙中曾有人,嗜文如命,崇尚先祖,于一酒醉夜月夜,书下九百一十八句短诗,记颂先祖。再及后世,边家人将其编为边家战歌,命名为《边氏大同风伐》。这首战歌,分总论、历史、人物、战争、品性五个部分。总论起句为“迢迢东水,香兰碧芷。羲和上人,觉乎寒露。发乎秦山,有子边氏。纲建人伦,泽被万世……”历史分上中下三部分,分别单线叙述边家的兴盛史、边家的征乱史和边家从上古迁延至今,学武、修行等历史。而人物讲述三个人,其中第一个即是边延雷小儿子边思钏总御大夏军队,于大争之世护佑夏民,近战、远征,最后在远袭葬古荒原时,兵灭力竭被万箭簇心而死的事迹。“此身相见,明亮如昔。”这是战歌里面对他的评价。第二个人名为边镐京,人称公子边,为夏帝义子,也因为夏帝义子身份,一生未获封侯。他一生最大的成就便是铸防大夏边境,以三座边疆城池为点,煞费苦心训练的大夏铁骑为线,建立了大夏国史上最令人著称的御侮边线,沿用至今。第三个人既是大夏国的功臣,也是边家一位承上启下的有为家主,他的名字叫做边玄堙。那时候,自上以智者为首的眼界逐渐开放了,开始去追从这天地之间的浩然灵气,修行之风逐渐流行。边玄堙独排众议,开始在大夏民间以及军队中推行修行与武体双修。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无比的正确。边玄堙死后谥号“武靖公”。
至于战争部分,也有三场大战,第一场是开宗祖先边延雷战郭奕,胜,有从龙之功。第二场是上古大争之世末期的一场气势恢宏的水战,败,死伤无数。第三场亦是大争之世末期的一场战役,虽然前期刀光剑影、血战厮杀、秋菊为之化为齑粉。但到最后以无上的外交智慧,将战争渐渐消于无声。后世大家评述此处,认为边家战歌著者,过于崇尚上古军事,以至于竟然没有分毫笔墨付诸边家之后有直接参预的几场大战。诗句中有“……甲兵鏖战,将军既死。吾不独活,马裹残尸。一身戎装,效死沙场。浓墨重骑,驰骋疆域。风声鬣影,如鸣金石……”后世大家认为其中的将军,应为边思钏,记在此部分,当是作者乱绪之中信笔写下。
品性部分,最多讲述边延雷传下的方正、勇毅、自由、果敢等品质。其中所述有“不自由,毋宁死。”既是品质,更藏有血性。该部分开篇为“桑之多些,非为采洁。一丝一缕,不在人知。虽不在言,犹然在德。魂兮归来,其血玄黄。扶桑花开,可待日来。天畔长湖,栖息时日。……月湖畔,钧天剑。长影一衫,其舞零乱。剑者双刃,人宜方正。剑心长存,流水不腐。……”
之后,边家后人于雏岛一战,曾有边家女子,携灯孤舟,出海长颂,将这一首边家的《边氏大同风伐》完整的唱了一遍。彼时风兮浪兮,女兮歌兮,远征人不归兮,总要令知情者感动涕零,不能自已。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夜风之下,叠浪重生,悲歌朗太空而城中人闻之如蝇吟,大概也有这样的意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