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阳春三月,在东北是没有的。
在人家万物皆骀荡的时候,我们还挣扎在冬天的嘶嘶哈哈里,呵着手跺着脚。
但我还是非常喜欢这个时节的,即便没脱掉虎背熊腰的羽绒服,即便刚洗的头发出门不久即可变成凶器。
因为,我们开学了。
1
这一年的开学季,上天赐给返校的莘莘学子一道难关,一场百年一遇的大暴雪。
我在并不知情的时候,风风火火提前了两天回到寝室,开始大扫除。我期待着她们5个回来,看过熠熠生辉的寝室之后,每个人发自肺腑的表扬我一遍。
我呼哧呼哧的扫地,擦地,擦桌子,擦窗台。寝室窗台又在外冷内热的作用下,结了厚厚一层冰。裹在晶莹冰层里的,是谭一真荧光绿色的擦脚毛巾。她英勇的擦脚布,又一次如琥珀一般,被结结实实的冻在窗台上。
在我终于坐下来的时候,我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暴雪预警。
然后,我马上发信息给肖东涵,她说,她在火车站呢,明早到。我告诉她有暴雪预警,她居然傲睨的说,有多暴?
我让她买几盒方便面带着,她依然傲睨的说,一盒足够!
晚上,寝室楼又一次如分子,而我如原子核。我们这一楼层空无一人。楼下水房叮叮当当俨然成为巨响。
我发信息给仓寒,这个充满童趣的人告诉我,他和他爸妈都在钱秋实家吃饭。我可以想象到6个人其乐融融的场景。窗外大雪簌簌,锅里热汤味香扑鼻。
我深吸一口凉气。我企盼着明天的这个时候,寝室不再只剩我一个。
从下午开始,大雪已经下了一阵,积攒了一定的厚度。路灯映着浓稠的雪,把黑漆漆的晚上照了个通亮。不那么黑了,也就不那么恐怖了。只是偶尔一阵风刮起,窗户一阵阴嚎。
我把门锁好,把自己裹在已经陪伴我一年半的棉被里。祈祷这一晚,自己能拥有一批好梦。让这个初春的晚上,快快结束。
第二天早上,我在肖东涵带着哭腔的电话里醒来。
她被困在火车上了。因为这场暴雪,她回来的火车几乎不能前行。餐车的早餐已经如拍卖一般。她说她后悔没听我的,多买几盒方便面。黑心的列车员姐姐已经把一碗红烧牛肉面炒到了半头牛的价格。
我让她快买一盒,否则到了下午,就炒成整头牛了!
寝室里的其他人还没有手机,放了假也就基本等于失联。我坐在床上披着被,窗外景致是已经接近完工的大楼。水泥色的楼房被大雪一遮,也分不清楚是新盖的,还是快要拆的。
也许今天晚上,还是我一个人吧。我强迫自己离开被窝。无论如何,还是刷个牙。
安静的水房里,我选了平时要起很早才能占领的水龙头。昨天干嘛打扫那么彻底呢?我叹了一口气,感觉水房也叹了一口气。我突然感觉毛骨悚然。加快了刷牙的动作。
简单扑了一把脸,我端着脸盆一路小跑从水房回来。刚推开寝室门,就看见一个披着满头小卷的人站在窗台前,情深意切的看那条封印在冰块里的擦脚布。
“谁?”我端着盆,满脸是水,哆哆嗦嗦阳气不足的问了一句。
“靠!我的擦脚布啊!”通过这个语气词,我在她还没有转过头来的时候,已经判断出这个发型如小李飞刀一般的人,是谭一真。
“你那一头秀发早晚让你折腾成秃瓢。”
“没事,一岁一枯荣,春风吹又生。”谭一真甩了一下她那满头小卷,好像甩了一把塑料假发。
“你怎么没被大雪所困?”
“我呀,我神机妙算,昨晚在我四姨家住的!”谭一真四姨的小印刷厂搬到了这个城市的市中心。那是谭一真引以为傲的亲戚,四姨家也成了她潦倒时期的避难所。
“那今晚,估计你我要过二人世界了!”
“那多好,等会儿你去和我把花拿回来吧!”谭一真冲我挑着眉毛,飞着眼。我噘着嘴,无可奈何点点头。
2
大雪几乎下了一天一夜,终于有减弱的趋势。谭一真嘴里哼着《一夜长大》,人却快活的像只雪后出洞捕食的兔子。我们走过的地方,留下一排排没过小腿的雪洞。
“大爷,我来拿花来啦!”刚进花房,谭一真就开始亲切的大喊。好像这是她亲大爷一样。
谭一真喊了两嗓子之后,从花房深处走来一个满面红光的老头。穿着一件大红的开衫毛衣。
“你是哪个学院哪个班的?”大爷眯着眼看我俩,一副扫描敌人的状态。
“大爷,我是化工的。您可能不知道,寒假之前,我是找另外一个瘦大爷存放在这的。一共5盆。”
“哪儿来的瘦大爷,这儿就我一个大爷!5盆花是吧。都是绿叶,没有花那5盆吧?我记得那个小姑娘。大长头发都到腰了。”
“大爷,我就是那个长发及腰的小姑娘!我换发型了!哈哈哈哈!”
“是吗?我就是那个瘦大爷,我吃胖了!哈哈哈哈!”我看着谭一真和大爷爽朗而尴尬的笑着,笑的谭一真头发都乱了。
“你咋不笑呢?”谭一真流着泪,看着我,好像我没听懂她和大爷的对话一样。
我痴痴的站在那,心里想的是,等下,那“青青五盆草”可能要我一个人折腾回寝室了。
果然,谭一真端着最小的一盆草,走两步就笑一阵,笑一阵就停一下。我端着最大的一盆叶子,像个谭一真雇来的壮汉。不苟言笑,埋头苦干。
外面的风雪未停,花盆里都落了薄薄的一层雪白。但是,我却感觉越走越热。热的我后背都出汗了。
“一真,春天真的没有冬天那么冷了。”我看着面色红润的谭一真,她笑容依旧,薄薄的嘴唇轻轻吹着落在花叶子上的雪。宛若一个璞玉浑金的仙子。
“那不一定,东北还是会倒春寒的。和腊月差不多冷!”
听着谭一真字正腔圆的东北话,我感觉自己的美梦被一个大雪球瞬间击醒。零散的雪片还在嗓子眼儿慢慢融化,沁人心脾。
晚上,因为有了谭一真,我们这一层楼都热闹起来。她的盆不知为何的一直摔在地上。声音之大搞的男阿姨都上楼来看看,是不是谁的男朋友趁机溜进女寝来了。
“一个女孩子,洗脸洗的这么有气势干什么?”男阿姨站在水房门口,看着满脸泡沫的谭一真摇头晃脑。
“阿姨,这盆两个月不见有点儿认生,就不在我手里好好待着!”我站在寝室门口,看这两个奇女子对话,感觉人生都犀利了。
回寝之后,我想给肖东涵打个电话。她已经两个小时没给我回信息了。
但拨通之后,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告诉我电话已经关机了。一定是和我发信息发没电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我的话买一桶方便面。但愿这个嗜吃如命的女孩子,晚上不需要用划火柴来填饱肚子。
愿明天早上,另外4个人能平安回到寝室。那样,我们就去乐园吃顿好吃的,我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