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已归去,初夏伴着红艳的阳光无声来临。
值此春夏更替之际,一桩丧事震动了天下,离王薨,南征北战二十余载的一代枭雄姬世骁箭伤复发薨逝于离国洛璃宫。年方弱冠的离国世子姬无意继承王位,是为新任离王。
一夜之间,离荆边境线上,离国五万兵马毫无征兆地整军撤退,就连这几月来陆续攻占的三座荆国城池也未留下一兵一卒驻守,几近乎于拱手相让。
荆国朝堂。
丞相刘敬恩奏道,“启禀御阳公主,前线传来战报,离国五万兵马确实已经全部撤离我荆国边境,神策将军上书请示我军是否需要追击?”这刘敬恩为官正直清廉刚正无私,颇得荆王重用,实乃荆国朝堂的股肱之臣。此番荆王病重,刘敬恩位居丞相,也在旁协助御阳公主处理一些政务,可惜勤勉有余智谋不足。
“无需追击。传我谕令,督副将林晓领兵一万收回边境三城,加固城防严密防范离国军队。另外督神策将军即刻率东线剩余三万精兵星夜出发驰援西线。是时候该和雍国军队一决胜负了。”话语间尽显一国掌权者的威严和气势。
“公主英明。”百官齐声附和。自从上次御阳公主毅然临阵换将,挽救荆国于危难存亡之际后,百官从心底正式地信服了这位御阳公主的魄力,相信她能给荆国带来久违的繁荣和富强。
书房内,华宸曦手中攥着姬无意写来的私信,信中夹有五年前她拒绝的那颗玲珑骰子安红豆,华宸曦心思沉重。姬无意撤军此举醉翁之意不在酒,信中的寥寥数字才是他的真正目的,“卿尚忆否,帝都三月阳春湖畔,玲珑骰子安红豆。”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当日她的一句无心之言,谁料他不仅当真竟还相思了足足五年。
五年前,宣光帝五十大寿。天下虽实已分裂良久,可名义上仍是宣朝的天下,宣光帝仍是天下名义上的正主,是故四大诸侯王纷纷亲赴王域帝都为光帝祝寿。
那场宴席,当时年方十二的荆国御阳公主华宸曦跟随在荆王身侧,而不久前刚满十五束发的离王庶子姬无意恰巧也在。阳春湖畔,一次相遇,一念心动,少年发现自己已经不可自拔地爱上了这位荆国公主。终于鼓起勇气,再度相约阳春湖畔,他亲手赠她玲珑骰子安红豆,以表倾慕之情。一颗玲珑骰子安红豆,可惜并未能赢得美人芳心,华宸曦仓促间找寻到了一个婉拒的理由,“我华宸曦今生要嫁的夫君定要是这苍茫天下间的最强者,姬公子,你真的可以吗?”
“这...”
那一刻,少年眼神涣散失落沮丧。他沮丧当下的自己手中并无大权,自己永远只是父王的庶子,除非......
下一刻,少年重新振作起来。他心中突然生出许多前所未有的渴望,他渴望成为离国的世子,他渴望拥有天下间最强大的势力,他渴望将她揽入怀中...渴望的种子在他的心中彻底生根发芽。
两年前,秋猎上原先的离国世子意外坠马而死,姬无意名正言顺地登上世子的宝座。
今非昔比,曾经默默无闻的庶子姬无意初登大位手握军权,甫一掌权他就刻意撤军甚至放弃血战得来的荆国三座城池,卖给了她一个天大的人情。这份人情日后是需要她来慢慢偿还的,这封信只是个开始,然而现在她能做的就只有暂时收下这颗玲珑骰子安红豆。不过也好,至少近忧解除,荆国不必再双线受敌。
三日后,荆国神策将军李敬业率领的三万精锐如期赶到西线战场。荆国军队数量增加至八万人,而对面山坡上驻扎的是五万雍国玄甲军。两军战力装备自不可同日而语矣,玄甲军远胜荆军,但荆军数量占优并且凭险而守占据地利。一方是雍国身经百战的龙虎将军玄谟,一方是初露头角的荆国双星——神策将军李敬业,天威将军徐腾。双方各有优劣,胜负难料。
次日午时,两军背靠明月山列阵针锋相对,千军谡谡万马驰骋,双方表面上气势汹汹实为互相试探虚实。小战一场,双方主帅早早地鸣金收兵,两军各有微小伤亡。
经此交锋,两军主帅都大致看出了对方实力不容小觑。双方暂且都按兵不动,任由战局陷入胶着,暗里则蓄势等待时机一战破敌。
雍国若炎宫,雍王风炎缙头戴束发嵌金紫玉冠,身着一袭黑色龙袍,袍上绣有金色的沧海龙腾图案,负手而立,两鬓因终日操劳国事而早生华发,周身显有岁月流逝的痕迹可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又自然地散发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身旁侍立的是当今雍国的世子风秋寒,金丝编制的朝冠,杏黄色的四爪蟒袍,衬得整个人仿若沐浴在金光中。他的生母即为雍国王后,也是当朝丞相明处机的亲妹妹,是故风秋寒在雍王众多子嗣中身份尊贵无匹,五岁那年即被立为雍国世子。十余年来,宫廷诸事有雍王后照拂,朝堂政事有明丞相襄助,这位世子一路春风得意,政治上青云直上,如今在雍国已有相当庞大的势力。
雍王平日在朝堂上也很器重他,只是从来不让他有机会伸手染指兵权,世子三番两次请求领兵出征都被雍王以各种理由拒绝,这次也不例外。雍王平日素喜玉石尤爱墨玉,近日世子手下人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在幽国极北之地雪玉峰寻觅到了一块纹理细致光洁无匹的墨玉,品色绝佳堪称稀世珍宝。风秋寒大喜,火速入宫将此块墨玉进献给雍王,想趁雍王龙心大悦之际,请求雍王允许他去往前线战场督战,接管龙虎将军玄谟手下的五万玄甲军。
雍王一边无比爱惜地抚弄着手中这块翡翠玉石,一边说道,“寒儿,难得你有如此孝心,父王心中甚是欢喜。”
“父王言重了,这是儿臣应该做的。父王终日操劳国事,其实儿臣心中还想为父王分担更多。”风秋寒心中一阵窃喜,父王很是高兴,看来此次领军的事十拿九稳了,他离梦寐以求的龙椅又更近了一步。
知子莫若父,雍王眉头稍稍皱紧了一下,随即又舒散开来,“此次领军作战有龙虎将军坐镇指挥不会有什么问题出现的,况且他还有其余重任在身离开不得。寒儿,近日朝中政事颇多,父王还需要你从旁协助处理,你就留在雍都协助父王吧。”平淡的话语间透露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风秋寒的心情一下子跌入了谷底,可他仍不愿放弃,“可是儿臣也想早日建功立业,替父王分忧,兴盛我大雍啊...”
“寒儿,日后若有机会父王会尽量满足你的。现在父王累了,你先下去吧。”雍王朝他挥了挥手,不愿再多说。
风秋寒愤恨地咬了咬牙,表面上却未敢表现出丝毫的不满,毕恭毕敬地说道,“那父王早些歇息吧,儿臣就先行告退了。儿臣回去定会发愤图强勤学兵法,早日上战场破敌扬我雍国军威。”
“嗯,走吧。”
说完风秋寒快步退出了若炎宫。他的这位父王少喜女色,后宫嫔妃得宠者甚少,他的母亲虽贵为王后,可夫妻两人却是貌合神离,纯粹是为了政治目的才走到了一起。宫闱内前些年甚至有流言传出雍王此生最心爱的女子二十年前在战乱中被刺杀,明王后后来居上这才得以扶上王后正位。
“微臣参见王上。”世子前脚刚走,一道黑影便飘入若炎宫中。
雍王抬手虚扶,“王统领不必多礼,起来说话。是不是上次本王吩咐你查的事有眉目了?”
近年来雍王暗中在江湖上重金招募了一批身手不凡的武林高手,编入雍都大内。这道黑影名叫王衍,便是这群武林高手的大统领。
“王上是知道的,当年刺杀的旧事杀手的刀法明显是出自血刀门。王上您冲冠一怒为红颜,亲领两万铁骑扫平血刀门。此后几十年,血刀门余孽一直隐匿在江湖中东躲西藏,生怕被王上发现斩草除根。然而臣近日在雍都城西偶然查得几具尸体,刀法竟也是出自血刀门无疑。微臣顺藤摸瓜,查明确有血刀门余孽混入了雍都,甚至还与...”王衍突然打住了,抬眼环视了四周一圈,看到并无太监宫女在侧,才稍加安心。
“还与什么...这里没有旁人,你但说无妨,仔细说,不要有丝毫顾虑。”当年旧事虽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年,可它依旧是雍王心头扎得最深的那根刺,刺得心痛如绞他夜夜难眠。
“这人似与...丞相府有些来往。”
雍王震怒,一拳砸在目前黄花梨木制成的桌上,“果真是明玄机...当初为了扶他自己的爱女登上王后之位,他竟敢私下串通血刀门下此毒手。这些年我对他虽有疑心可一直苦于缺少证据,只能作罢。”
“王上息怒,目前这一切还只是微臣的推测,并无真凭实据证实明丞相参与安排了当年的刺杀。不过,微臣可以从城内的血刀门余孽入手,挖出背后的黑手。”
“王衍,本王命你无论遇到何种阻力一定要继续追查此事,本王现在赐你金牌一块,允你危急时刻先斩后奏之权。”雍王握紧拳头,周身散发出凌冽的杀气。浅若,孤这次定要找出幕后真凶,此仇不报孤枉为顶天立地的男子。
“臣领命。”随即这道黑影飘出宫外,融入了雍都这片无尽的夜色中。
思及往事,往事殇情,雍王不禁闭目长叹,再睁开眼时眼角已然噙满了泪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浅若,你离开孤有二十年了,可孤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此生孤的爱非伊莫属。还有孤那可怜的儿子,孤竟只看过他一眼,他便惨遭不测,连尸骨都未能找到,至今未能入土为安。浅若,来生若有缘再遇到你,我宁愿勿复再生于帝王家,携你手放在我手心,做一对平凡夫妻,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享一世欢......
晴天的午后,蔚蓝色的天空,万里无云。茂盛的竹海里,阳光从郁郁葱葱的竹叶间透射下来,洒下的是温馨和惬意。
崎岖蜿蜒的山间小道上,一男一女正相携登山。远远望去,像似了画中的一对璧人。
色彩缤纷的野花开满伏龙峰两旁,穿行其间,一阵阵沁人心脾的香气迎面扑鼻而来。
“火红的这是凤尾鸡冠花。”
“紫红的那是紫薇花。”
“酷似燕子的是飞燕草。”
“你干嘛?”
“别动,让夫君替你插上这朵粉红凤仙花。”
...
一路走下来,卿拂鸢的发髻上已经插满了五颜六色的各类野花,一颦一笑间,香艳夺目美不胜收。
欢乐畅游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晚,只剩最后一抹夕阳的余辉还留恋地抚摸着远山的轮廓,迟迟不愿落下。
拂鸢走得有些乏了,前行的脚步逐渐放慢。察觉到身旁人的疲惫,墨子轩牵着她的手走到小道旁休憩片刻。
闲来无事,墨子轩开始闭目养神。突然,一阵惊呼将他惊醒。“呀,这是什么花,长在灌木中花色显黑,香气竟是如此清淡优雅。”
墨子轩闻言仔细端详起这种花,此花单叶互生,枝叶妖娆,花蕾荫发于叶叉间,花呈喇叭型。朦胧夜色映衬下,花朵倒和百合花有几分相像。
拂鸢试着伸手想去触碰一下这神奇的黑色花朵,即将碰到时,墨子轩反应过来一把将她的手拉开。
“别碰,我想起来了这花是黑色曼陀罗。花瓣和枝叶都有慢性剧毒,中此毒者轻则浑身乏力功力暂失,重则功力散尽七窍流血而死。”
拂鸢低声惊呼,随后小心地问道,“紫霞阁精通天下各类奇毒,难道连夫君你也无法解此毒?”
“我亦不能。”墨子轩无奈地叹息道。世间万毒,唯此毒难解耳。这种毒师父年轻时行走江湖曾意外中过,纵使师父拥有一代宗师登峰造极的武功,功力仍被困住了足足三个时辰更何况自己功力不如师父。只是天下间知晓此毒者屈指可数,甚至就连师哥也不知道。
拂鸢不禁打了个寒颤,连忙抽回了自己的手,“想不到这黑色的花竟有如此毒性。轩,天色晚了,我们回去吧。”然而她在心中却早已默默地将此花特性牢牢记住。
“恩,走吧。”
说罢墨子轩牵起拂鸢的手,两人沿着来时走的路原路返回。
“佛曰‘一花一世界’,相传本朝得道高僧空尘曾于此花下感悟了世间无间的爱和复仇的真理,自此僧人皆称此花预示着不可预知的死亡和爱,生和死的不归之路。”悦耳温柔的男声在山谷中回荡。
死亡和爱...卿拂鸢心中震动,手心微微泛出汗来。
长夜漫漫,忧心难眠。端详着那近在咫尺的俊顔,拂鸢心头低叹,她偏偏爱上此生她最不该爱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