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终点,无外乎别离。
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那些邀约好同行的人,一起相伴雨季,走过锦绣年华,但有一天终究在某个渡口离散。山和水可以两两相忘,日与月可以毫无瓜葛。
邂逅一个人只需片刻,爱上一个人只需刹那,忘记一个人,却往往会是一生。
萍水相逢随即转身不是过错,刻骨相爱天荒地老也并非完美。在注定的因缘际遇里,流年似水,太过匆匆,一些故事来不及真正开始,就被埋藏进了记忆,一些人还没有好好相爱,转眼就成了过客……
火车轰鸣,带着喧嚣离开了这座城市。
苏朋离开的时候,没有跟任何人告别,一是着急,二是讨厌,他受不了那种离愁别绪。
人生在世,红尘之中,为了生活奔波、为了理想奋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今日相聚,明日离别,何必徒留伤感?
再说因为已经大四,学校里交好的几个同学大多出去实习,有的去了各大电影公司,有的下去跟组,平时聚少离多,天各一方,想找人也找不到几个。
可是等到他上了火车,口袋里的手机却发了疯一般响个不停。
“你丫的搞什么鬼?不声不响的居然就请了长假?哥们儿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不过,你丫的也太有范儿了!废话不多说,同学一场,以后有事儿就吱一声……”
“苏朋,怎么回事?同学们都很担心,你怎么屁都不放一个就走掉啦?居然连李芸菲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走的,真是过分啊你!”
“哥们儿,遇到啥难事儿了?不管怎么样,别一个人绷着,需要咱的时候,言语一声,没二话!”
……
电话一个接着一个,有男有女,都是电影学院的同学。
身边坐着一个胡子拉碴的大叔,一身灰不喇唧的衣裳,脸色黝黑,像是个农民工,正惊奇不定的看着不停的接电话的苏朋。或许在他看来,能够这么业务繁忙的,只有他们那个牛哄哄的包工头儿……
苏朋感受到他异样的眼神,抬头朝他笑了笑,那位大叔有些尴尬,咧着嘴也笑了一下,很憨厚,有些不好意思,毕竟盯着人家看有些不太礼貌。
苏朋不以为意,他的心里暖暖的。
一个被人惦记的人,活着才有意义。或长或短,或生气或问候,一个电话,就能让一个人在逆境中得到强大的动力。
只不过,那个最想接到的电话,却一直没有来。
苏朋捏着电话,苦笑,心里有些酸。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之所以没有跟她告别,不就是想要彻底割舍这一段情吗?
有的时候,放开才是祝福。
停留是刹那,转身即天涯。
与其纠缠一起彼此堵进死胡同里被生活切割得遍体鳞伤,还不如忍痛放手,给各自一个广阔的天空……
车窗外的山脉在黑夜里幻化成一条蛰伏的巨龙,起伏不定,不露首尾。
车厢的尽头传来一阵吵杂。
苏朋睁开眼看去,是列车员查票,他从口袋里将车票拿出来捏在手里。
身边的大叔却明显有些紧张,眼神不断游移。
很快,一个很漂亮的女列车员走过来,盯着坐在过道边的大叔,大声说:“查票!”
大叔浑身上下一阵翻找,终于找到了,却捏在手里。
女列车员看了一眼,朝他怪怪地笑了笑,说:“这是儿童票。”
大叔憋红了脸,嗫嚅着说:“儿童票不是跟残疾人票价一样吗?”
女列车员打量了中年人一番,问道:“你是残疾人?”
“我是残疾人!”
“那你把残疾证给我看看。”
大叔沉默了一下,说:“我没有残疾证,买票的时候,售票员就向我要残疾证,我没办法才买的儿童票。”
女列车员冷笑:“没有残疾证,怎么能证明你是残疾人啊?”
大叔沉默不语,只是轻轻地将鞋子脱下,又将裤腿挽了起来———只有半个脚掌。
女列车员斜眼看了看,一脸嫌弃:“谁要看你的脚?脏死了……我要看的是证件!是残联盖的钢印。”
大叔一副苦瓜脸,低声下气的解释:“我在京城打工,没有当地户口,人家不给办理残疾证。而且我是在私人工地干活,出了事之后老板就跑了,我也没钱到医院做评定……”
这时候跟在后边挺胸凸肚的列车长走过来,询问情况。
大叔磕磕绊绊的再一次向列车长说明,自己是一个残疾人,买了一张和残疾人票一样价格的票……
肥头大耳列车长也问:“你的残疾证呢?”
大叔说他没有残疾证,接着就让列车长看他的半个脚掌。
这位列车长连看都没看,他不耐烦地说:“我们只认证不认人!有残疾证就是残疾人,有残疾证才能享受残疾人票的待遇。你赶快补票吧!”
大叔一下就蔫了。
他翻遍了全身的口袋和行李,只有几块钱,根本不够补票的。
他带着哭腔对列车长说:“我的脚掌被机器轧掉一半之后,就再也打不了工了,没有钱,连老家也回不去了,这张半价票还是老乡们凑钱给我买的呢。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列车长一脸坚决地说:“那不行。”
大叔那个女列车员乘机说:“要不让他到站后去搬后面车厢的货物吧,算是义务劳动?”
列车长腆着肚子想了想:“好!”
苏朋看不惯了,他站起来盯着列车长的眼睛,说:“你是不是男人?”
列车长有些意外,看着苏朋:“你什么意思?”
苏朋:“你就告诉我,你是不是男人!”
列车长神色惊疑,没料到这个小年青这么冲,迟疑了一下,他说:“我当然是男人。”
“你用什么证明你是男人?把你的男人证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周围的人一下笑起来。
列车长有些恼羞成怒:“我一个大男人在这儿站着,难道还是假的不成?再说,你想找茬是吧?见义勇为还是怎么?我们是有规定的,认证不认人!”
苏朋摇了摇头:“我很赞同你的观点,只认证不认人,有男人证就是男人,没男人证就不是男人。”
列车长简直出离愤怒,一时却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应对,心里大骂这个小子是干什么的?
那个女列车员站出来替列车长解围,恶狠狠的瞪着苏朋说:“我不是男人,你有什么话跟我说好了。”
苏朋指着她的鼻子,说:“你根本就不是人!”
列车员一下暴跳如雷,尖声叫着:“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能骂人呢?还有素质没有,赶紧道歉,不然我让乘警抓你!”
苏朋一脸平静,狡黠地笑了笑,说:“你是人?那好,把你的人证拿出来看看……”
四周的人再一次哄笑起来。
只有一个人没笑,那个只有半个脚掌的中年大叔,他定定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切,一张苦大仇深的脸上满是凄苦,不知何时,眼里噙满了泪水,不知道是委屈,是感激,还是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