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隐隐水迢迢,
秋尽江南草未凋。
二十四桥明月夜,
玉人何处教吹箫。
仲秋八月,烈日当空,扬州城的里里外外也都被晒上一层热浪。路边的树木热得弯腰低头。饶是如此,繁华的扬州街道上依旧是熙熙攘攘,来往人群接踵摩肩,大小两市被鳞次栉比的货摊、店铺挤满。人声喧闹,此起彼伏。
此时扬州大市正是人山人海。人群之中,一道猥琐的身影斜着肩钻过人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旁人身上的一个玉佩偷入怀中,抬头挺胸,若无其事地走着。
“喂!站住!”
人群中冲出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腰间斜斜插了一把长剑,一双眼睛灵动异常,俊美绝伦的脸上带着戏谑的笑意。
偷儿回头一望,似乎察觉到危险,忽然推开周围的人群撒腿便跑,那少年哼了一声,也立刻追了上去。
虽然少年的脚程很快,不过偷儿对自己的身法极为自信,脸上始终挂着一丝轻蔑的笑,不慌不忙地在街道上疾行穿梭,忽然身子一闪,如鬼魅般迳过街角。
少年冷笑一声,整个身子忽然凌空跃起,偷儿直觉得背后一冷,回头一瞥,却惊讶的发现少年的身影距离他不过尺寸之间。似乎少年只要伸手一拉,就可以把他抓个满怀。
偷儿心里默默吃惊,自己虽然只是个小偷,但论身法速度,在这扬州市井里也算是一时翘楚。这个少年是什么来头,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追上自己。
当下容不得细想,因为少年的双手已经快触伸到他的肩膀,偷儿嘿嘿一笑,忽然身子一矮,像是条泥鳅似的从少年腋下钻过,竟然溜了过去。
偷儿连奔了好几步,忽然跳到屋顶上,停下脚步觑了少年一眼,斜着眼睛笑道:“小哥,我与你平日无冤无仇,你追我作甚?”
“哼。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鼓上蚤黄歇么?昨天你偷了徐员外家的古玉,现在我希望你能老老实实物归原主。”少年轻轻一笑,俊美不羁,若是在诸坊市井,也不知道会迷倒多少深闺佳人。
鼓上蚤不置可否地笑道:“小子,你既然听过我黄歇的大名,还敢如此大言不惭?老子今日心情好,你若是识相走人,我说不定可以放你一马。”
“哈哈。”少年像是听到生平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忍不住捧腹道:“所谓的鼓上蚤,不过一个偷儿而已,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
黄歇脸色大变,青着脸道:“臭小子,目中无人可不是什么好事!老子告诉你,你死定了!”
黄歇言毕,刹那间身影一动,隔空一拳边往少年身子击去。
少年兀自岿然不动,脸色充满一丝戏谑之意。
“蓬!”黄歇轻轻运力,拳劲生气,形成一股小型涡漩,拳头所向之处,枯枝杂木顿时翻腾破裂。
黄歇露出一丝狞笑,似乎已经看到少年鲜血淋漓躺在地上痛苦万分的场面。
“黄歇小儿,你就这点能耐么?”
不远处传来少年的嗤笑声。黄歇脸现讶色,收起拳头,回头却见少年不知何时已经坐在头上的瓦顶上,脸上尽是不屑之色。
“你——”黄歇脸色一变,对少年的身法速度感到惊诧不已,不由退后两步,指着坐在屋顶上的少年问道:“你到底是谁?”
少年抬起头,冷笑一声道:“区区一个偷儿,还没资格问这个问题。”
黄歇脸色微变,双眼闪过真正的杀意,但就在这分神的剎那,少年已经凌空一跃,一双拳头登时击在黄歇心头处。
“轰!”
黄歇躲闪不及,被拳劲击得跄踉急退,一道血瀑从口中喷涌而出,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不甘之色。
“我说过,你只不过是个偷儿而已,不要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少年微笑道:“你那三脚猫功夫,欺负下扬州的市井无赖或者平头百姓倒是绰绰有余,但与我相比,不过蚍蜉撼树而已!”
少年的言语犹如铿锵钟鼓,动人心神。虽然说得极为自信狂傲,但黄歇深知,这个少年的确有这个狂傲的本事。方才少年忽然的一击,其实是对自己一开始偷袭行为的报复。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一拳之下,黄歇已经知道自己不是这个少年的对手。
黄歇脸上已经露出一丝畏惧之色,他摇头叹道:“你到底是谁。这扬州虽大,强者甚多。但真正的高手可没那个闲工夫把时间浪费在我这个市井之辈身上。”
“我都说了,一介偷儿,没资格问这个问题。”少年仰首望往不远处的屋顶,摇了摇头道:“罢了,把古玉交出来。我,饶你一条命。”
黄歇脸上阴晴不定,迟疑片刻后,终于硬着头皮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摇头叹息道:“想不到我鼓上蚤黄歇纵横一世,居然栽在一个小娃儿手上。”
少年忍俊不禁道:“是你自己坐井观天了。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像你这样的功夫水平,也就只能欺负没有武功的普通百姓罢了。所幸你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道理。”
少年指着黄歇怀中的小盒子道:“东西丢过来,然后你自己走。”
“你不怕里面是空的?”黄歇促狭一笑。
“你若是敢骗我,天涯海角,我也有把握将你擒获,到时你就会后悔自己出生在这个世上。”少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如沐春风,一字一语间,透出一种深深的自信。
黄歇哭丧着脸,喃喃道:“我丢过去了,你可接好,摔坏了可不关我事。”
像是自己的肉要被割掉一般,黄歇脸上露出极为痛苦之色,让少年颇感滑稽。
黄歇抬手将小盒子高高抛出,少年点点头纵身一跃伸手便要去接。
忽然,黄歇脸上露出森然寒意,用脚在地上划一个小圈,乘人不备倏然加速跳起,竟在少年接住小盒子的同时闪电追至,凌空纵拍一掌。
少年想不到黄歇竟如此卑鄙再次偷袭,急忙缩进身形,挂腰后仰,以毫厘之差,堪堪躲过黄歇的全力一击。
“好个无耻之徒,我已经饶了你,竟然还敢如此卑鄙下作地偷袭我。”少年虽然躲过黄歇的一掌,那仍心有余悸,心里感慨果真江湖险恶。他脸上终于无可遏制地露出森森的怒气与杀意,沉声道:“卑鄙小人,看来是饶你不得了。”
黄歇见偷袭不中,暗叫可惜,顿时双目精芒电射,脸色狠厉地喝道:“本来想以这小盒子为诱饵,趁你接物时一掌击毙你。现在看来,我当真是小觑你了。”
虽然已经看出少年的身法内力在自己之上,但黄歇认为凭藉自己多年的实战经验,并非没有取胜的机会。他虽然不认为刚才那一掌能将少年置之死地,但或许可以趁机将之重伤。
倘若少年方才被他成功击伤,黄歇自信现在可稳胜,但如今失去先机,再要扳回局面,却是非常困难。黄歇不敢迟疑,急忙再次运力向前一冲,双拳合一,已经是运起了所有的内力。
少年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显然已经被黄歇方才的两次偷袭所震怒。只是他依旧没有拔出腰间的长剑,而是不慌不忙运起气劲,双手一摊,竟然硬生生接住黄歇的致命拳风。
“嘭!”拳掌交击,登时将两人周围的杂物震得四处飞溅。少年只是往后退了一两步,而黄歇则是被对方的掌力震吐出几道鲜血,踉跄无力地后退好几步,脸上充满惊惧之色。
他终于看清自己与少年之间的差距,顿时失去任何与之相抗衡的想法。他双眼一溜,已经准备做好立刻遁走的想法。
似乎已经察觉到黄歇的想法,少年轻蔑地嗤声道:“你是不是想溜逃?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真是隔屋撺椽。刚才你偷袭了两次,现在该轮到我了!”
话音方落,少年也不管黄歇有何反应,霍然腾身而起,眨眼功夫闪到黄歇身前,先发制人划出一道凌厉的掌风,黄歇猝不及防之下被一掌拍中,整个人被击飞丈许,背脊直直撞在后墙上,又是一口悚人的鲜血喷涌而出。
黄歇捂着胸口,整个人瘫在地上,已经无力起身。少年慢悠悠走到他身旁,从容不迫地将左手探入黄歇怀中,勾出一快浅橄榄色光泽的玉石,玉石浑身呈现出云翳状包体。
这是一块绝世蓝田美玉,价值连城的珍宝。然而少年却是眉头大皱,摇头喃喃自语道:“又是假的……”
黄歇软软跌坐在地,已经连一丝反抗之力都无。一双眼睛麻麻地扫视眼前的俊美少年,片刻之后,眼神忽然停在少年腰间悬挂的那条紫穗丝绦上。
黄歇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神色,随即一双眼睛布满惊诧、疑虑以及忧虑之色。他运起最后一丝气力,努力抬起手指,浑身颤抖、有气无力地问道:“紫穗丝绦……你是……丽竞门……还是不良人?”
少年闻言一怔,随后发现黄歇的眼睛凝视着自己腰间的紫穗丝绦,他摇头苦笑道:“我既不是丽竞门的人,也不属于不良人,只不过有一点渊源而已。不,应该说是曾经有过渊源。”
黄歇瞪大双目,气喘吁吁地指着少年那条紫穗丝绦,用尽全力才吐出一句话道:“浮云千里丽竞门,深壑万丈不良人。也……也难怪我……我会……死……在你手上……”
这是他在人世间最后一句话了。
少年摇了摇头,喟然叹道:“我叫陆云羲,记住这个名字。下辈子,想要报仇可别找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