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格林尼治时间3月30日早9点
行动倒计时100天2小时28分。
金色晖光一整层铺满了奥德赛a舰扁椭圆的一半地表，从正面看就像那是从太阳中分割出来的一部分，刺眼而令人不敢直视。船壳涂装正在进行。
舰体总共释放了33颗舰载环舰卫星，连续工作两天两夜，底料终于涂装完毕。而后是热电箔的拼装，这项艰巨的任务需要由人监督和协助，于是几百名船员和士兵统一穿上太空服，爬上了地表。他们不停地从大运输船附加通道里卸出电热箔，同时交给卫星统一拼装。工作极端乏味，同时人体要承受44℃防护服内温加汗水蒸烤，“每一件防护服都成了噩梦般的单人蒸箱”。工作完成以后，船员和士兵们通通累倒在地。有的人脱掉外骨骼，还有的人钻到热电箔堆里，又很快被士官赶出来。
“看那边。”其中一名士兵坐起来，指着地平线一个方向说。周围一些人也坐定，朝那个方向望去。
奥德赛b舰，从地平线看起来并没有特殊之处，只是本分地固定在原位，作为大型对地攻击舰，船体积要比a舰大出两倍，整船的涂装刚刚完成，船壳反射膜使它成为一面光滑凸面镜，已经完全融入宇宙背景中去了，由于覆盖了超大反射率镜面，几个人只能看出个大概，没办法分辨出界限，只是个模糊的轮廓，镜像里唯一明显的便是太阳，看远距离也只是一块耀眼的光斑。近处乍一看更像是把整个宇宙和太阳都压缩到一个不足四千米长，两千米宽的视角中。
另一个人轻轻笑笑:“我明天就要过去了，去b舰——上级分配工作，要求行动开始的时候我加入第一批部队登陆。”
防护服头盔属于全封闭式，并不露脸，人们却能互相感觉到对方表情夸张的惊讶，短通讯也把这感受毫不掩饰地在通讯平台共享出来。
“不是这个。刚刚有东西朝b舰飞过去了，有谁看到么？”
周围人面面相觑。“没有……从哪里？”
“行星上。”
众人望着b舰，那凸面镜仍旧没有反应，于是大家只当作幻觉，继续低头休息。那人直直盯着b舰的方向，希望那光点再出现一次。
注视足有十五秒，他低下头。
“真是幻觉吧……”
短通讯传来一阵电噪声，似乎是附近微弱的电磁爆鸣。能够听出来，那是磁力板给高速物体减速的电磁噪音，而后又是几声轻爆鸣，短通讯开始静默。他本能站起身，希望能看到什么，但是视野里没有发现。其他人都跟着站起来。“是什么？”
“看不到。”
“什么都没有。”接着又一声爆鸣，这次噪声更短暂，更坚定更强有力地爆发。
“a舰注意，物体朝你舰地表去了。轨道已标注。”
“a舰收到。请说明不明物体信息。”
“没有相关信息。”
a舰做干预动作，试图让不明物体偏移轨道，并把物体位置和轨道信息地表层的士兵。这才观测到不明物体原貌，物体是一个直径二十米全黑色半球状飞行物，状似均匀切成两份的巨大煤球的一瓣，正拖着尾焰在以每秒十五千米的速度撞向a舰，半球并没有减速的意思，反而不断加速，此时已运动在ab两舰的中段位置上。这是自两年来舰群遭遇的第一次不明攻击。a舰尝试阻止物体靠近，a舰指挥部正乱作一团，指挥部后的球状大厅清楚地显示撞击倒计时，地表层士兵也可以通过头盔看到半球了。a舰锁定半球，逐渐施加推力，半球速度开始减慢，而尾焰仍然不减，最后干脆开足马力，试图再向前进，而全被磁力板阵列的压力抵消了。
半球仿佛是有意识的个体，感觉推进靠近不遂，就直接关掉推进器，并且转了个方向借磁力板推力向其他船只前进。指挥官见不妙，喊:“屏蔽信号，抓住它！”于是磁力板稳稳将它固定在原位，就像用手轻轻捏着空中一只苍蝇，不费力便抓住它。半球慌忙重启推进器，下了死力气欲摆脱力场，却回天乏术，只能乖乖待在原位。
指挥官看大屏幕一会，淡淡道:“拆了它。”
像打开地窖的盖板，a舰地表层其中一个滑动门缓缓移动，位置就在士兵休息处附近。一个长方体便钻出来，很快移动到半球边。
又一批运输机运到，士兵们起身开始工作，舰载卫星开始运作。“别管那是什么东西，你的工作是搬东西，”上士就像打了鸡血，对士兵高声喊，“快去！跑步前进。”于是在阳光下人群聚成金色的洪流，纷纷涌入运输机。
指挥室恢复五年来的忙碌。各工作组来到指挥室，舰长闻讯也走进来。人们向舰长敬礼，舰长没有反应，只是径直走向大屏幕，与指挥官并排站在一起，指挥官望着大屏幕说:“我犯了个错误……”他又转过头，眼睛十分不安地眨巴，发现舰长也看着他，“大熊座涂装速度太快，我竟没认识到舰队暴露了那么久……”舰长勉强笑笑，挤弄了一下眉毛:“事情已经发生了，接下来应该是双方的接触部分了……我们还是想想如何迎接客人吧。”
“关系建立以后，攻击的理由恐怕更难找，我打算计划提前，提前1101号计划。”
“先不急……”舰长一面不在意地说，一面看大屏幕，“看乌贼开始拆东西了。”
a舰和b舰位置中段，借助阵列力场，长方体成功接近半球并减速，自身分裂成五个边长接近五米的正方体，在阳光的热力下，五个压缩包逐渐扩展，最终成为五个直径二十米的深空作业机器人。与a舰交互取得联系，确定指令后，它们环绕到半球附近，伸出带有二十多个关节的“乌贼触手”，开始动手去撬半球的外壳接缝。通过多个乌贼自带摄像头传回的即时图像，半球有了较详细的三维模型，很快呈现到显示台面上。半球外壳贴合十分紧密，乌贼无奈只能进行切割，机器人不带一丝延缓，干脆利落，调用了一双轻击锤高速敲击仿佛碳化的，甚至毫无光泽的黑色保护层。微米级击锤的剧烈敲击震动下，内部结构逐渐呈现，直至毫无保留。
“拆解之后的碎片运回来，交给第五研究组。研究报告交给我。”大屏幕右边一个角落里的几人点点头，便走出了指挥室。对于黑色半球，舰长并不怎么感兴趣，只是叮嘱了琐碎任务，然后跳进通道，回到地心去了。仿佛除了这颗蓝色行星本身，再没有能使舰长提起精神的事。
指挥官定定神，坐回椅子上。拆解过程很顺利，机械臂从背光面将外壳整个向外翻出，切割双隔热层，便露出内部复杂的经脉脊骨。层层堆积着的集成电路，集束连接线路，空隙间塞满了大大小小不同硬件，拨开线路继续深入，就能看到三层燃料罐打磨发散的金属光泽，整体来看就像内部排列整齐而紧凑，又被多重包装一气的砖茶，而砖茶开封，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摄像头关闭灯光后能看出，尽管经受a舰几十次电磁脉冲连续冲击，不少二极管指示灯却还是在亮着或是闪烁着的。
直播乌贼拆解半球的过程，工作组竟有发掘半导体时代淘汰产物和“珍贵文物”的错觉。
乌贼切断燃料管，一个黑色包裹冒出来，包装有点像粗制滥造的黑色塑料袋，这时机械臂突然停运了，其他机器人也停止工作。
“怎么回事？”指挥官问。
“有类似触发结构，乌贼正在检查。”
“触发什么？”
“应该是……炸弹……再加上燃料罐……”
“怎么会装这种东西？”舰长感到不可思议，皱皱眉头，望着身后一群人正手足无措。
“不清楚……”工作组围着显示台团团转，有人几次命令乌贼重新扫描包裹，显示台却仍显示一个实心图像，“VI建议不要碰包裹。”
“好吧，那么尽量运回硬件，还有取样。”
“正在做。”
乌贼收集完毕，有的正要返回，忽然视频稍稍一顿，信号中断。
指挥室一群人全都愣住了。
阳光里，a舰显得金碧辉煌，即使整船覆盖了底料，暗蓝也无法穿透阳光辐射在船壳那一层厚实的能量，倘若只观察朝阳面，则仿佛巨舰用纯金熔造一般，自然a舰背面那一轻闪便可以忽略不计了。
12时48分_半球在拆解过程中炸毁。
瞬间包裹炸开，引起一连串爆炸反应，燃料罐也投入那一阵能量涟漪里，形成一个粗犷漂亮的核聚会。数千万零散碎片迅速而疯狂地扩张开，在阳光照耀下，扩散场面要比大气层内的冲击波更为壮观。当第一个目击者看见它，碎片已经是一团直径八十千米，能够称得起伟岸的灿烂的球状云团了。
a舰照明设备微微暗了一会，不久又恢复原状。直到工作组长猛拍了一下脑袋，众人才算反应过来。意外太突然，半球事件意味着人们对行星方面意图的重新评估。他们没再多做什么，只是照例行事，迎接碎片流。
碎片大多被阻挡在十千米外，形成一层闪光的薄膜，开始逆时针绕船飞行，有的碎片直径太小，而不受控制，于是穿过薄膜，下起一阵碎片雨。这些碎块虽属少数，但是数量仍可观，指挥部发布了紧急通知:“各舰只注意，高速碎片覆盖警告，舰载卫星注意规避。地面人员就近寻找掩体。”
涂装卫星全部停止工作，回到地面躲避，地表层人群也忽地集中起来。
………
方舟舰长在方舟指挥室静坐。这个大指挥室设在地表层一个凹陷底，顶板是可控光透明材料，需要时能够让星光不受阻碍地填满整个房间。舰长故意设定了飞船朝向，现在房间里只有他和阳光了。
指挥室响起VI轻柔的女声，用日语认真说到:“舰长，大熊座指挥官要求一次远程会议。”
“要求？”
“会议属于强制性。规定各领导层必须到会。”
“好吧，……我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