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翰叹了一口气,“你说的道理我何尝不知道,只是,”哥舒翰看了李亨一眼,摇了摇头。
赵三炮向李亨看去,只见李亨也沉着脸,有点愤慨地说道:“赵将军说得十分有道理,不仅你这样看,就连朔方节度使郭子仪,河南节度使李光弼,还有哥舒元帅,都是这样认为。然而父皇求胜心切,认为眼下局面一片大好,反攻的时候到了。再加上奸贼杨国忠在他身边挑唆,说什么‘决战的最佳时机已经到了,此时不战更待何时’的话,更加让父皇急于与叛军决战。”
说到杨国忠,赵三炮想起了沙摩诃的话,赶紧说道:“对了,太子,我们开始不是一直不明白一个问题么?”
“什么问题?”李亨问道。
“你们轻装简从,就是我和兄弟们也没认出你们就是朝廷派来的宣慰使,可是为什么叛军他们不去袭击别人,却那么准确地截杀了你们?”赵三炮大有深意地说道。
李亨眉毛一扬,点了点头,看着赵三炮,“赵将军是什么意思?”
赵三炮并没有回答李亨的问题,而是继续说道:“太子,元帅,你们再看,我们防守潼关可以说是滴水不漏,蚊子都飞不过去,可是叛军是怎么绕过潼关城的?另外,在华阴,我刚刚擒住敌军的一名重要人物,叛军就发动了总攻,牵制你们出城来支援我,他们为何消息就这么灵通?而偏偏在这个时候,皇帝下旨让我们出关迎敌,我看,这事情,恐怕不简单。”
赵三炮的话,让哥舒翰和李亨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和些许恐惧。他们听出了赵三炮话里的那一丝味道。
“如此一环扣一环,目的只有一个,逼我们出关与叛军决战,”赵三炮淡淡地说道。
“赵将军,你的意思是?”李亨看着赵三炮紧皱眉头说道,“有内鬼?”
赵三炮点了点头。
李亨面色有点发白,他侧过头看了看哥舒翰,只见哥舒翰面色很平静,李亨有些疑惑地问道,“元帅以为?”
哥舒翰摇了摇头,“太子,三炮的话并不假,只怕潼关守军之中,甚至朝廷之上,都有人私通敌寇,出卖我们的情报!”
“谁?难道是,”李亨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露出一丝明悟,缓缓说道,“杨国忠!”
哥舒翰和赵三炮都没有说话,李亨心里自然更加明白了,他的双拳紧握,眼里露出一丝慑人的寒意。这大唐江山毕竟是他李家的天下,现在竟然有人要毁他李家的天下,叫他心中如何不愤怒?更何况他是当朝太子,现在的储君,未来的皇帝,只等有一天皇帝一口气上不来,两腿儿一伸嗝屁之后,他就是这天下第一把交椅,现在竟然有人做这种卖国的事情,叫他怎能不怒?
这时候哥舒翰说道:“目前有没有内奸的事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如何迎敌,如今我们潼关城看似固若金汤,实则已经岌岌可危了,外有叛军威胁,内有奸贼作祟,上面还有陛下的逼战,不论从哪方面来看,都不得不出城与叛军决一死战了。”
赵三炮说道:“元帅,叛军这么急于和我们决战,想必这帮杂种已经做好了准备,设好了局,我们贸然出战,只怕是自投罗网,凶多吉少啊,”赵三炮想到了临走时黑衣女子说的一句话:潼关必破,你还是走吧,这句话让赵三炮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因为据他的了解,这个黑衣女子不是一个信口开河的人。
哥舒翰摆了摆手,“此次我们出潼关和叛军决战,十有八九是输定了,然而我们如果再守在潼关,只怕不等叛军攻进来,我们就死在自己人手上了。与其这样,我们还不如出关与敌军一决高下,也算死得其所了。”
“啥意思?你说我们会被内鬼出卖?”赵三炮问道。
哥舒翰摇了摇头,“高仙芝和封常清就是我们的前车之鉴。”
赵三炮明白了,李亨也明白了:如果抗旨不战,只怕皇帝明天的砍头圣旨就到了。
李亨叹了一口气,“父皇,”他想说点啥,可是又觉得唐玄宗毕竟是皇帝,又是他老子,实在不太好说出口,最后只能无奈地说道,“父皇糊涂了。”
“元帅,那你眼下打算怎么办?”赵三炮问道。
哥舒翰皱了皱眉头,看了李亨一眼,然后说道:“眼下潼关城已经不安全,潼关守军自然要奉陛下的旨意出关迎战。所以,三炮,明天一早我们就兵分两路,你带领你的灵武军和褚圣的渭水军护送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回长安,而我们其余守军就出关迎敌。”
“等等,公主是谁?”赵三炮问道,他有点糊涂,这刚刚蹦跶出来一个台子,现在哪里又冒了一个公主出来?
李亨失笑,“你的恩公就是我的十三妹,飘羽公主鱼娘。”
“恩公?”赵三炮傻眼了,眼睛瞪得有铜铃那么大,呆呆地问道,“恩公不是个道姑吗,咋摇身一变成了公主了?”
李亨微微一笑,便把李鱼娘小时候的事情大概跟赵三炮粗略说了一遍。留下了有点迷糊的赵三炮:这道姑成了恩公,恩公还是公主?
李亨这时候对哥舒翰说道:“元帅,我们怎么能够临危撤退呢,这样岂不是寒了将士们的心,我想有我在这里坐镇,将士们的士气可能还会有所提升。”
这句话说得还中听,看来这小子不是个贪生怕死的家伙,一旁的赵三炮想到。他对李亨的印象不错,这个人虽然贵为太子,但是却没有皇家子弟和储君的骄横气息,反而有种温和宽容的气度,让人愿意接近。从这几天的接触来看,这个人倒是值得交。
哥舒翰却是非常坚决的一摆手,大有深意地看了李亨一眼,然后说道:“殿下,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眼下不仅仅是潼关告急了,我整个大唐的江山都是岌岌可危了。如果再任由陛下这么宠信太真贵妃和杨国忠,我大唐恐怕就真的要亡了。”
李亨深深地看了哥舒翰一眼,吸了一口长气,没有说话,只听哥舒翰继续说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殿下,我想郭子仪、李光弼他们只怕也是支持你的。所以眼下你要赶紧赶回长安,待时而动,才能寻找拯救我大唐的机会。”
李亨眼睛一睁,似乎在心里挣扎着什么事情,皱着眉头没有说话,沉思了良久,才向哥舒翰拱手说道:“那我先去准备了,元帅,你自己多保重。”
哥舒翰点了点头,拱手说道“太子保重。”
李亨叹了一口气,离开了哥舒翰的军帐。
赵三炮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大概也能猜到是关于朝廷斗争之类的,赵三炮并没有插嘴,这些事情他不关心,也不在乎,而是皱着眉头说道“元帅,我和褚圣的骑兵都配的是胡马,也算是潼关里面的王牌战力了,如果把我们俩抽调走,对骑兵的战力是大大的削弱啊。”
哥舒翰叹了口气,“我也想把你留在身边出谋划策,但是眼下没有比安全护送太子更重要的事情。”
“难道一个太子比潼关城还重要?”赵三炮冷冷地说道。
哥舒翰摇了摇头,“太子是国家的储君,未来的江山社稷要落在他的身上,所以他代表了一种希望。如果太子有什么差池,储位空悬,不仅对我大唐是一种精神上的摧毁,更会掀起一场更大的内乱。”
“怎么讲?”赵三炮疑惑地问道。
哥舒翰神情严肃,“你想,如果太子出了问题,那其余的皇子自然对储位虎视眈眈,所以必将引起一场争储夺嫡的混战,我大唐已经处在风雨飘摇之中,试问还怎么能经得起这样的内耗?”
赵三炮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储位之争历来是血雨腥风,眼红这个位置的人太多了,谁不想当皇帝?就算是在太平盛世,这皇位的过渡都是一件要非常小心谨慎的事情,因为一个不好就是一场政变和宫斗,何况还是目前叛军猖獗的脆弱时局?更不能发生夺嫡的事情。
哥舒翰继续说道,“而且,太子的威望颇高,又深得我们这些西北将帅的支持,眼下只有他回到长安,才能除掉杨国忠这个奸贼,还朝野一个清平。肃清内政之后,才能够统一人心,一致对外。”
赵三炮摇了摇头,耸了耸鼻子,“换汤不换药!”
“你小子啥意思?”哥舒翰问道。
“我的元帅呀,你想想,杨国忠那老小子为啥蹦跶得那么欢,谁让他做的宰相?谁给他的权力?还不是皇帝老小子在他屁股后面给他撑腰,你把杨国忠除掉,只能是治标不治本!还会冒出第二个第三个杨国忠,”赵三炮瘪了瘪嘴说道。
哥舒翰陡然一惊,瞪了赵三炮一眼,说道:“你小子别这么口没遮拦!这些想法你可以有,但是不能说!”
赵三炮撇撇嘴,“怕个逑,反正他娘的是狗咬狗,一嘴毛!要是真把老子惹火了,本炮就星夜杀奔长安,来个大换血,他娘的!”
哥舒翰无语了,他也知道这家伙是胆大包天,可是没想到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这他娘的说句不好听的,这浑球就是下一个安禄山哪!
不过眼下他们将出城决战,说个不好听的,这一去是生是死还在两说,还计较这些纲常伦理作甚?于是也不再啰嗦了,说道:“那你赶紧准备一下,明天一早就护送太子他们回长安吧。”
“元帅,你真要出城迎战?说句不吉利的话,只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啊!”
“我知道此战必败,我更知道我哥舒翰一生未尝败绩,这一回恐怕是晚节不保了,但是,你忘了我当初跟你说的一句话了么?”
“什么话?”
“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才行!”
“是,我承认事情总是要有人去做的,可是,也不是像这样作无谓的牺牲啊。元帅,你想过没有,这一次的决战不光是你,还有八万多守军兄弟的性命!难道元帅真的要带着他们这样去跳火坑?”
“那能怎样?!难道也像安禄山一样抗旨不遵,他娘的一并反了?!”哥舒翰略显激动地说道,他心里自然明白这一战不仅是个人荣辱毁誉的问题,更是关系着潼关八万将士的性命,赵三炮所说的也正是哥舒翰心中的苦衷,他稍微平静了一下情绪,拍了拍赵三炮的肩膀,“三炮啊,你小子还年轻,有些事情不太懂。打仗总是要死人的,没有哪场胜利是轻而易举得来的,总要有人的尸体去垫。总要有失败的教训去留给后来的人不再犯错,眼下我们潼关守军就像当初在潼关城外的你们一样,我们必须作为舍掉的棋子,才能换来全局的胜利。”
赵三炮知道哥舒翰是铁了心了,于是不再劝阻,朝哥舒翰使劲抱了抱拳,“元帅,保重!”然后转身离去,突然又停顿了下来,转回身对哥舒翰说道,“元帅,我留下两名兄弟跟在你身边,咱们也可以随时保持联络,”哥舒翰点了点头,赵三炮叹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后传来哥舒翰一声轻叹,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