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两片、三片……很多片。
衣衫褴褛的傻子倚在城墙脚下,紧了紧身上的布条昂着头呆呆地数着从天而降的雪花。傻子不是什么赏雪作诗的风流才子,他只是想压制自己饥饿的念头。
此时正值寒冬,大雪一直下个不停。由于正近年关,整个中州城显得格外繁忙。置办年货、储备冬粮……似乎每个人都很是匆忙。当然,有一种人除外。
乞丐,一种毫无价值的“生物”,一种毫无意义“生物”。傻子也是这中州城乞丐中的一员。
严格来说傻子不算乞丐,因为他没讨到过一枚铜币,而收留他的老乞丐也没有教过他讨钱的技术。
傻子原本不叫傻子,估计天底下也不会有父母给孩子起这样的名字。这个名字是老乞丐给他起的,老乞丐没读过书却知道“名贱好养活”。傻子没有父母,他是被老乞丐讨饭是迷了路从荒郊野外拾回来的。老乞丐喜欢喝酒,但一喝酒就喜欢拉着别人说故事。有一次有个富商赏给老乞丐一枚银币,老乞丐当即眉开眼笑的去买了壶好酒还顺便给傻子带回来两个烧饼。
烧饼烤的外焦里嫩,上面还撒着星星点点的白芝麻。第一个烧饼,傻子是狼吞虎咽吃完的。第二个烧饼,傻子没舍得再大口吃而是一点一点的在嘴里含着。葱油和面饼交织的香气在傻子舌尖的味蕾绽放,那一刻傻子无比的满足。
那个晚上,喝的烂醉的老乞丐看着吃完烧饼正舔着手心掉落的芝麻的傻子哈哈大笑。老乞丐拍了拍傻子的脑瓜子第一次破天荒的给傻子尝了尝酒的味道。
辛辣、灼热、仿佛自己吞下去的是一团火焰。傻子感觉自己的胸腔都在燃烧,脑袋似乎跟个车轮似的不断的旋转。老乞丐告诉他,这叫“醉”。
“你是我从雪地里捡回来的。”
破茅屋里,火堆烧的正旺。老乞丐把玩着手里的酒葫芦,平日里混浊的双眼散发着回忆的光芒。
“那个时候你才那么一点点大。”
老乞丐比划着双手,醉着的傻子勉勉强强睁开眼睛看到的不过是比猫崽子大一点点。
“那天雪下的很大,风刮的跟刀子似的。我那时候是个猎户,猎了几只鸟雀换了几枚铜子,卖酒的伙计破天荒给我灌了大半壶。我喝了不少,啥都不记得了。也不知道怎么着就走到了城外,睁开眼睛一看却是一片老坟头。我出来一身冷汗,转身就要走,还没走两步就被老树枝子给绊倒了,然后你猜怎么着?”
老乞丐故弄玄虚的问道,傻子却懒得理他,但这并不妨碍老乞丐说故事的兴致。
“我一抬头就看到面前蹲着一只老狼!哎呀,我一模后腰结果刀子卡住了拔不出来。当时就寻思自己这一条老命就得交代喽。哪知道这老狼也没咬人,一张嘴吐出两粒金豆豆。我脑子一懵,捡起两粒金豆豆就跟着老狼走。七扭八歪不知道走了多远,等停下来的时候我只记得面前有个洞。我爬进洞里一看,就看到那老狼蜷着身子躺在茅草上。然后你小子跟个小狼崽子似的喝着狼奶,老狼怕你冻着还把你护在怀里。”
老乞丐唏嘘不已,接着头一仰又灌了口酒。
“我一辈子没读过书,但也听过老一辈人说的野兽报恩的故事。老狼是知道自己快不行了,所以才给我两粒金豆豆让我把你抱走啊。那一年猎人不少,估计那老狼的小狼崽子被掏了去,这才有奶水喂你。一会功夫估计是喂完奶了,你也睡着了。老狼舔了舔你的脸,接着一头撞死洞里。我才明白着老狼是想让我拔了它的皮给你裹上,怕你冻死。我拿着刀子,剥了狼皮把你裹上,我想等你大了些就告诉你这些事情可是却又怕你不信。所以我就拔了老狼最大的两颗狼牙藏在怀里,喏,就是这个。”
傻子从老乞丐手里接过物件,细细打量着。一根棕黑色的皮绳,两颗米黄色拇指大小的狼牙。握在手里,狼牙温润如玉,想必老乞丐经常摩挲。
“一晃眼十年咯,那狼皮子都烂了,就这两颗狼牙还好好的。从那天起我就没有再打过猎,杀过生。一身本领也就荒废喽……”
傻子将狼牙戴在脖子上,困意袭来整个人有些昏昏沉沉,再也没有听清老乞丐在嘀咕着些什么……
第二天老乞丐死了,他没能撑过这个冬天。
有可能是冻死的,也有可能是老死的。可傻子觉得他是醉死的,老乞丐醉死在酒里,也醉死在回忆里。
傻子没有力气挖坟,也不会写字刻碑,只好推倒茅屋将老乞丐掩埋。他不知道如何定义老乞丐与老狼和自己的关系,如果没有自己的话老狼可能不会撞死,而老乞丐可能还是那个猎户……无论如何,因为自己的活着已经造成两个生命的逝去,这一点傻子会一直记着。
按照老乞丐的说法,自己应该是十岁了吧。他不关心这个,也不想知道这个,傻子只知道如果自己再不吃点东西,那么可能一会就要与老狼和老乞丐团聚了。老狼死了,老乞丐把它埋了。老乞丐死了,自己把他埋了。可是如果自己死了,傻子实在想不到有谁能把自己给埋了。可能会像其他饿死的乞丐一样被城中的士兵拖出去扔到荒郊野外喂野狗吧。
不远处街面商铺家的顽童们嬉笑打闹着向傻子跑来,傻子努力把自己瘦弱的身躯蜷缩的更不起眼,试图不被发现。
“啪!”“啪啪啪啪!”
一个雪球,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雪球。傻子抱着头紧紧地缩成一团,碎裂的雪花四处飞溅。雪球很冷,也很硬,砸在身上也很疼。他们笑得那么开心,可能是在和自己打闹玩耍吧?傻子不禁想着。
“嘻嘻!傻子!大傻子!”
顽童们嬉闹着一哄而散,跑到自家从父母手里接过一串糖球或一块糕点,接着挥舞着手里的铜子向远处跑去。
傻子动了动身子,疼痛从各处传来。看来一块块淤青是少不了了。傻子用力吸了口气,紧咬着牙硬是从雪地里挣扎着坐了起来。再次靠在墙壁上,傻子觉得眼前天旋地转。
香气,温暖的浓厚的香气。傻子抬起头,望着对面那家馒头铺蒸笼上一只只洁白如玉冒着热气的馒头,下意识咽了咽唾沫。
傻子想吃馒头,可是他一个铜子也没有。去抢吗?傻子不敢。前些天那个中年乞丐抢了一个馒头还没来得及要上一口就被巡逻士兵活活打死。临死前,那乞丐手里还紧紧地攥着那只变了形的馒头。尸体被士兵们拖出了城外,是不是喂了野狗傻子也不得而知。
抢会被打死,不抢会被饿死。这一刻傻子也就明白了那个乞丐的想法。
“也许不会被抓住呢?”
傻子捏了捏拳头,决定拼上一把!只要能吃上一口热腾腾的馒头,就算是死也值得了!
紧靠着砖墙,傻子缓缓站了起来。无神的双眼里泛着疯狂的血红。他紧了紧身上的破布衣,试图缓下自己因为兴奋和恐惧而颤抖的身体。
一步!两步!三步!傻子用尽最后的力气终于冲了出去!近了!近了!馒头就在眼前了!傻子似乎已经从指尖上感受到了馒头的热气!
“闪开!快闪开!”
呼喊声在傻子周围响起,傻子来不及回头只听到一声巨响和一阵马叫,自己便飞向了天空。
再厚的雪也护不住傻子从天而降的身躯,傻子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把巨锤击中,整个人都像是被拍扁在青石板路上。
温热猩甜的赤红色液体从傻子身下向外扩散,迅速将雪层浸染融化。
“怎么回事!”
一声怒喝惊醒了呆立了人们,众人寻声望去见是一位跨骑红棕骏马的英武少年人正慢慢行来。
“回……回李少爷的话,是这个小乞丐忽然从巷子里跑出来惊吓了马匹,接着被撞飞了……”
三匹纯黑色骏马拉着的马车上,车夫战战兢兢的回道。对于这位李大少爷的嚣张跋扈,全中州城都是深有体会。
李英龙,中州外城四大家族李氏家族的长孙。李氏家族乃是九州国排的上前五的武官家族。李家三代男儿浴血沙场,征战四方,为九州国立下汗马功劳。但偏偏这李英龙却是恶名远扬,为人张扬、处事鲁莽、爱与人争强斗狠。堪称九州国第一纨绔!
“让开点!都让开点!”
谈话间,一伙人粗鲁的分开人群,走了过来。身穿铁甲,手执铁棍,这货人正是城中的巡逻护卫队。
“混账!你们这群蛀虫是怎么做事的!”
李英龙手臂一挥,马鞭狠狠地抽在护卫队头领的脸上。头领被抽倒在地,平日里很是张扬的巡逻护卫队此刻却像是哑巴了一样低着头默不作声。
“李少爷您消消火,消消火,小的马上就给您办妥了,您就放心吧!”
护卫队头领程开,捂着皮开肉绽的脸点头哈腰的献媚说道。
“怎么回事?”
温和的话语从马车里传出,和李英龙一样的问句却是不一样的语气。柔和、典雅、仿佛不食人间烟火。想必那帘子后坐着的一定是位美人吧。
程开不敢回答,生怕唐突了佳人。然而李英龙却高声笑道
“轻语小姐莫怕,只不过是一畜牲忽然窜了出来,小事儿而已。惊扰了佳人真是罪过。”
“李公子莫要取笑与我,九州国比我美的女子大有人在,我董轻语愧不敢当,怎敢称为佳人?”
珠帘掀开,一灵秀小丫鬟搀扶着一位女子走下马车。
沉鱼落雁容,闭月羞花貌。倾国倾城色,董家轻语笑。
董轻语,中州外城四大家族董氏家族第三代长女,也是所有九州国人的掌上明珠。大家闺秀,知书达礼不足以形容她的才气和美貌。她那高贵温婉的气质让九州国的才子们宁折腰!
“他还活着吗?”
董轻语细声问道,眉目之间满是担忧之色。
“去,董小姐问你话呢!”
李英龙翻身下马,朝被董轻语绝美容颜吸引住的程开怒喝道。
恍然惊醒的程开连忙跑到不知生死的傻子身边观察片刻,接着飞快跑回来。
“胸口还有起伏,他还活着呢!”
“将他抬回董府,由我董家代为治疗。”董轻语向身后站立的董家家丁们吩咐道。
路人心中皆叹,董家小姐好心肠。怪不得佛家无心大师说董小姐是菩萨转世!果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