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像由内至外,缓缓地渗透,又像是突然把眼球扔进了牛奶里。除白色以外的色彩均被其吞噬,黑夜一片明亮,视野真正雪白。尽管从外表来看,他们的眼神依旧清晰明亮,巩膜犹如瓷器般洁白致密,但他们却一个又一个惊恐地喊着:
“我瞎了!”
“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芒姨悄然走至金昌许身前,左手轻轻一推,封印式顿时崩碎。灵女周玉曼欢呼一声,抱住芒姨,在其额头亲了一口,就在原地蹦着跳着活动起了筋骨。
芒姨头疼地笑了笑,转头望向金昌许。“这道灵威,名叫清丧透净。它的厉害之处,就是瞬间致盲,且并非普通的失明。”
她走近金昌许面前,轻轻地在其眼睑上抚摸了两下。
金昌许全身威力被体外的强大气势所压制,双腿动弹不得。眼中只见到空无一物的白,仿佛将死之人才能看见的景象。
“白色盲疾,”芒姨说,“我虽不喜欢这么叫它,这个名字却更容易让敌人记住。”
“其实吧,那天你到过焱阳城外,这件事我们是知道的。我们还知道,你们真的只是路过而已。”芒姨手掌下滑,贴住了金昌许的脖颈,逐渐地握紧。
“焱阳城洛家确实有钱,可是殿主说了,还不够。所以,并不是我和余法想牵累你们。你死之后,就别想着我们了。”
雨势渐渐变小。
此时的战场,金昌邱整个身体像木桩似的被人插进土地,一名惜间殿徒踩在他的头上,生死不明。罪余法伸出斩铁丝,将金昌别双手双脚倒立着捆绑在了一起。杨步兵刚跌倒在广行松的尸体上,正费劲地抽身而退。几名殿徒围绕在他近前,随时准备出手。剩下的金氏门人显然只是棋子,虽然并没有受到敌人的特殊待遇,每一个却都沉浸在恐惧里大喊大叫。
而金昌美强行保持冷静,试图凭借记忆跃出重围,却被周玉曼的威子击碎了头颅,生机尽断。
陈氏从金家门楼的废墟后走出,她目之所及,望见自己的家园和自己的亲人,除了一派硝烟,就是一败涂地。
然后她看见了自己的丈夫被一只女人的手扼住,表情十分痛苦。她什么都没想,就冲了过去。
陈氏原是金昌许的侍女,少年时代曾朝夕相处。后二人真心相爱,金昌许为她拒绝了众多家族的联姻请求,甚至有过两段私奔。最终,族中长辈放弃施压,这才修成正果。陈氏自知,如果没有遇见金昌许,或许三十五岁的她就什么也不是。
她的生命本当同丈夫依存。她不是威者,没有力量,她仅仅奋不顾身地冲了过去。
然后,灵女周玉曼拦在了她的身前,没有丝毫威力就杀死了她。
揪起陈氏的头颅,周玉曼对身后喊道:“芒姨,你先解开灵威,把那个谁放下。”
芒姨手劲一松,金昌许的身体猝不及防地倒下。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去,他发现自己恢复了视力。
他看见,灵女周玉曼正同时将妻子陈氏与妹妹金昌美的舌头,从口中强行扯出,嘴里还振振有词。
“喂,那个谁,你说,她们俩的舌头用药水泡过以后,够做几根鞋带啊?”
同时身为丈夫和哥哥,又同时失去了妻子和妹妹。金昌许的脑袋顿时就空了,眼前仿佛又出现一片雪白,分不清是真的看不见了,还是自己内心不愿意看见。
“喂,我说,我手段这么残忍,你难道不想杀了我吗?”
周玉曼喊道:“快过来啊,快过来杀了我!”说着,将两条血淋淋的舌头抛至金昌许的脚边。
金昌许瞬间昏阙。
周玉曼大摇大摆地走过去,重新捡起了两根舌头,放进雨水中简单地冲洗一番。她笑着朝金昌许的两腿之间踩下一脚,
“叫你刚才得意。”
“小曼,差不多可以了。”芒姨眼看时间差不多了,便说:“再拖沓,督威塔的人就真过来了。”
罪余法建议:“按原计划来,先把他们就地解决,明日再走渠道接手金府。”
“也只有这样了。”芒姨点点头,正欲转身就走,余光却瞥见在高台废墟之上,有一道单薄的身影出现。
那是一名褐色头发的少年,十二三岁模样。尽管衣衫被雨水湿透,脸上许多污渍,可依旧能看出清秀的棱子。
金昌久淡淡地扫视了一圈战场,他看见了被拔去舌头、张着血盆大口的母亲和姑姑,看见了十几名惨烈死去的门人,看见了钉在土地里的二族长,看见了倒在敌人跟前的族长、杨步兵、金春生,看见了被一个少女踩住命根子的父亲。
看完以后,他重新扫视了第二圈,脸上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
“你是谁?”芒姨问道,“有什么事吗?”在她的感应里,这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孩子。
“我叫金昌久。”少年答道,“金家的下一任门主。”
早已在疼痛中苏醒的父亲愣愣地望着他,想叫他快逃,喉咙却怎么也通不上气。
周玉曼嗤笑一声,“哟,未来的继承人啊。”
惜间殿众人皆是一番哄笑。
芒姨淡然说道:“我不想杀小孩。现在离开,你还有一条生路。”
“芒妹,不可。”罪余法冰冷地说道,“放虎归山留后患,还是斩草除根为好。”
“……”芒姨不语,显然还在犹豫。此时,她看见金昌久直直地走下了高台,边走边说:
“惜间殿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
周玉曼“呸”了一句,“大言不惭!”
“哦?”罪余法有点兴趣了,“你说说,我们想要什么?”
“金家的资产,銮金城的煤矿,以及家族在南境的势力范围。”
“这些你都愿意给我们?”
“嗯。”金昌久点点头,“只要你们立我为门主,在门主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这些我都可以提供。”
周玉曼忽然反问道:“何必那么麻烦?直接把你们一家杀光,再把这些东西抢过来不就好了吗!你以为你是谁啊,凭什么我们需要你?”
罪余法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不,你们需要。”金昌久露出一个礼节性的微笑,与自身年龄十分不符,有种成年人的感觉。
“杀人劫掠是强盗和威鬼的行为。惜间殿贵为和风帝国首大门派,地位超然,近亿民众的目光聚集在贵殿身上。今夜,如果你们真的做出这般行为,岂不是跟强盗和威鬼无异?损了名声不说,更严重,还会招来督威塔与和风堂的麻烦。”
“更何况,外来势力涌入,通常都会遭到本土势力的抵抗。而拥有金氏血缘的我,一旦拥有了身份,便比其他人更容易成为你们在南境的代理人。”少年上前一步,“所以,你们确定不需要我吗?”
芒姨笑了,她的笑容掩于面纱背后,任何人都看不到。
“孩子,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呢?”
金昌久沉默了半晌,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凭我是一名次子。”
听到这里,杨步兵已想明了金昌久的举动。他与族长二人遥相对视了一眼,在二人晦暗的脸上,尽是苦涩与无奈的神色。
“其实,我还有一位双胞胎哥哥,身为长子的他才是父亲钦定的继承人。”金昌久瞟了眼父亲,一时无言。转而说道:
“因此,只要你们让我当新的门主,就是我的恩人。我自然会报答你们的恩情。另外,我愿意加入惜间殿,成为你们的弟子。眼下,我的实力是绀香境后期。”白芒闪烁,金昌久在掌心凝现出了自己的威子,
“这是我的威子,青炎金。我看得出来,你和这位白衣服先生都是很有眼光的人。我自认天赋不错,未来必将成为一名强大的威者。招揽我,对你们也算是一项投资。”
罪余法的目光震动了一下。他当然看得出,少年手上的青炎金同时具备三种威力属性,实乃威子中的上层品质。而且,这个年纪就能修炼到绀香境后期,速度也已远超同龄人,确实算得上一名天才。
少年反手收回威子,“不知这两个理由,足够了吗?”
罪余法与芒姨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一起。他们一时不语,彼此用眼神进行着交流。
“次子吗?有意思。”周玉曼笑了,有点像出自真心实意。
金昌久望着她,说:“谢谢姐姐。”
“你这么小,就想当门主?”
金昌久真心赞道:“姐姐这么年轻,不还是当上了灵女?”
“你小子挺会说话。”周玉曼开心地拍了拍手,将两根舌头塞进衣袋,“我喜欢。”
随后,场面一阵沉默,连雨在何时停的都无人注意,更无人注意到杨步兵此刻的小动作。
“好孩子。”终于,芒姨先开了口,“你叫什么?”
“金昌久。昌盛的昌,长久的久。”
“好的,昌久。今天我们杀了你那么多的亲人,难道你就不会记恨我们吗?”
“不会。他们本来就不爱我,他们更爱我那个哥哥。”金昌久摇着头,冷笑道,“我又何必要爱他们?”
芒姨目光凌冽,”纵然我将你的父亲,你的族长也杀掉,你也不恨我们?“
金昌久坚定地看着她,说:”不恨。我只恨他们。“
“唉,你这孩子,得吃过多少苦啊。”芒姨轻轻地叹了口气。
罪余法微笑着走近少年跟前,友好地伸出了右手。
“恭喜你,昌久门主。我们成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