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多年后。
魏青龙元年,(蜀)汉建兴十一年,吴嘉禾二年,岁属癸丑。(公元233年)
岁末将至,当邺城的商人面对业已穿上皮袍的老主顾,当从会稽的入朝官员拜访旧居建业的故交,当汉中的铁匠在火炉后面休息吃饭,从城里卖完柴回来的李二遇到村口闲谈的老人们,田间的少妇遇到隔壁的大婶,他们都有意无意地说起这一年里他们听说的大事:
“诸葛丞相木头做出的牛马招引鬼神附体,行走自如,听说夜里的斜谷口常有山怪出没,孟家的小三儿就被附体了,胡言乱语,打人毁物,后来丞相亲自审问打了四十军帐才好了。”
“大破轲比能的骁骑将军秦元明你都不知道?他爸原是吕布手下,后来被张飞杀了。秦元明他娘后来被武帝纳为小妾,秦朗就成了曹家的继子。要说他娘杜夫人年轻时可漂亮了,当时关云长还几次三番地求武帝在破吕布后把杜夫人许给自己。武帝那么器重关羽最后都没舍得。”
“今年年中虞仲翔仙去了,虞公何等英才,就是因为说话直些,贬居交州十几年,实在可惜。“
“上个月,唐家老大在集市上买了一头牛,那么便宜,我就说有问题,怎么样,前天死了吧。”
“张婶儿,我和你说,你别外传啊,王狗子肯定和她嫂子有一腿。“
“欲转死生,石玉火中。”
蜀地,南中地区,黄昏,无风,
安上县城外山坡,两支部队正在恶战。
一边是大量蛮族士兵,披发左衽,耳带铜环,手中各使弯刀长枪。
另一边打着汉军旗号,杀在最前面的是一名中年汉子,身材不高,褐色长袍外罩轻甲,一手持剑,一手持盾,没戴头盔,绢帕罩头,一脸虬髯与眉毛连到一起。
只见那虬髯汉子左冲右突,连斩数人,转眼杀到蛮军先锋大将近前,蛮军先锋挺长枪刺向那虬髯汉子,虬髯汉子闪身躲过长枪,左手盾压住长枪,右手剑直刺过去,白光一闪,正中那蛮将面门,血珠飞溅,那蛮将惨叫一声,气绝身亡,虬髯汉子拔剑在手,
虬髯汉子大吼一声:“随我破敌,突击!”汉军士气大振,山呼海啸一般攻了上去,
虬髯汉子名叫张嶷,字伯岐,蜀汉牙门将军。此次南中蛮族叛乱,张嶷被任命为汉军先锋。他久经战阵,深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砍杀中眼光时不时瞄向蛮军的的帅旗下,身高过丈的叛军首领刘胄。
眼见蛮军阵形已乱,张嶷率军向蛮军帅旗杀去,他又连斩数敌,逼近蛮军主帅刘胄,忽然见一名蛮兵弯刀劈来,张嶷举盾抵挡,刚要还击,弯刀已砍向自己双脚,他连忙向后一跃,只见那蛮兵脚下发力向自己冲来,弯刀刺出,动作十分迅捷。张嶷收盾在胸,挡住一刀,右手长剑刺出,蛮兵转身躲过,两人你来我往,三十余合不分胜负。张嶷心中奇怪,自己久经沙场,斩将无数,今日竟然和一个南蛮小卒打个平手。
这蛮兵貌不出众,手中弯刀也没有特别之处,只是坦露的右臂上有个红色纹身,像是火焰,图案细致而诡异。
这时,汉军阵脚渐乱,原来有两个蛮兵手持弯刀,背对背杀入汉军阵中,刀光飞舞不断,汉军偏将士卒连连倒地,其余士兵面色恐惧,连连后退。那两人的右臂上赫然也有那火焰纹身。
那两个蛮兵配合默契,两柄弯刀上下翻飞,汉军的残肢和血液随着刀光飞舞又落下,凄厉不绝惨叫声中,张嶷的心不断下沉,他甚至开始盘算撤退时如何断后,如何挡住这三个古怪的蛮族士兵。
汉军军心即将动摇之既,只见一名汉军士兵,看年纪十七八岁,头上无盔,系着一条青色头巾,身上溅满鲜血,挺手中长戟扑向那两名蛮兵。
少年怒目圆睁,手中长戟翻飞,那两名蛮兵挥刀迎战,战有十几个回合,少年一戟劈下,犹如雷霆万钧,正中面前蛮兵躲闪不及,被扫中右腿,那蛮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少年扭身,长戟横扫,扫中另一蛮兵抡刀的手臂,惨叫声中骨断筋折。少年转身身长戟横抡,击碎断臂蛮兵的头颅。那腿部受伤的蛮兵正要逃走,少年铁戟落下,劈碎那蛮兵肩胛骨,那蛮兵吐血而亡,少年高举铁戟,对着那蛮兵尸体又是重重一击,仿佛有不共戴天之仇。
张嶷对面的蛮兵看到这骇人一幕,愣了一下,张嶷看准机会一剑刺穿那蛮兵喉咙。
张嶷把握住这突如其来的战机,拔出剑飞身直取蛮帅刘胄,刘胄促不及防刚要轮动大斧,已被张嶷一剑刺死。张嶷回手一剑砍断蛮军帅旗。蛮军大乱,不多时,已被汉军杀得四散奔逃。
战斗结束后,张嶷跨过尸横遍野的山坡,走到那青巾少年面前,此时,那少年正在跪在一具汉军尸首前面,目光呆滞。
这场景不难猜出,张嶷俯下身子,看着少年,道:
“你叫什么?”
“邓顺”
“你朋友死了?”
“是我弟弟。”
不久,后续部队也赶到了山坡。
死去的士兵都被葬在山下,张嶷亲手帮那少年埋葬他弟弟,他在那个少年身上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与少年呆滞的反应不同,当年他埋葬好友一家的时候,泣不成声。
吃饭的时候,少年依然在自己弟弟墓前,张嶷径直走那少年,叫道:
“邓顺。”
“在。”
张嶷拉过身后唤作德衡的军官,道:“此人叫龚德衡,他的哥哥龚德绪,是我的至交,当年龚德绪奉禄二千石的益州从事,我是个重病缠身的穷光蛋,后来他被任命为越嶲太守,地方叛乱,死在任上,我和德衡给他入了殓,德衡此后很久就像你这样失魂落魄。“邓顺看着张嶷身边的瘦长军官,面容坚毅,向自己点头示意。
张嶷又问道“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我父亲在我不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人世了,母亲带我投奔外祖父,时任安远将军的邓讳孔山。不久母亲也去世了。
龚德衡忽然插话道:“邓孔山,不就是第一任的庲降都督吗?这么说你是邓将军的后人。
张嶷也道;“我也听说过,邓将军为人慷慨,不重钱财,深得南夷敬服,只恨当年无缘结识,“
邓顺继续说道:“我从小在朱提郡南昌县邓家长大,取名邓顺。字文通。我五岁那年外祖父去世了,后来家道中落,八岁那年,南昌县遭袭击,邓家家毁人亡,我在逃亡中结识了裴昂姐弟,裴昂小我半岁,我们还有个姐姐,我们相依为命,去年我与弟弟投军,本想生活有所着落。没想到今日他。。。“
邓顺没有想到的是,以刚毅著称的张嶷此时竟然眼圈发红,也许是邓顺的坎坷经历引起了他的共鸣,没有谁比他更了解一个孤儿的辛酸。
拍了拍邓顺的肩头,“乱世不易,我平生最敬重有情有意的汉子,以后你就留在我营中,做个侍卫吧。”
邓顺连忙躬身施礼。“是,将军。“
蛮帅刘胄虽然被杀,满人蛮乱未定。张嶷点齐兵马,向建宁郡进发。
当邓顺得知队伍的目的地是建宁郡的味县,内心掀起难以控制的波澜,他的家就在那里,义姐裴妤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