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装逼如风,常伴吾身!”
虚荣心从牙牙学语的幼儿到暮雪白发的老年人,只要明了一件“我是世界上独立的个体”这件事后,无论贫富,从虚拟到现实,尽皆有之。
想要从六十多亿人口中脱颖而出并非易事。
人与人在相应环境中构成一个小圈子,在这个人数不多的圈子里成为零光片羽、凤毛麟角的存在显然比从六十多亿人中要来得容易的多。
但并非每个人都能成为事业有成、家庭美满的成功人士,少不得将牛皮吹大,彰显自己独特的见识、本领。
吃着糠咽菜,却对“鲍鱼燕窝”、“满汉全席”指点江山;节俭得穿着一百块不到的衣服,却在虚拟的游戏中一掷千金;明明连城都没出过,却在阔谈万里河山......
人类是一个说书人,把或真或假的故事讲诉给实际上不相干的人听,听者乐意,讲者能在讲述中通过听者给予的反应满足虚荣心,二者互惠互利,何乐而不为?
故事的完整性必须有一个跌宕起伏的过程,否则一直平平淡淡的,无法将它称之为“故事”。
我出生的时候,恰好是90年代中期,出生的那一年据说在许多城市都发生了我未曾去刻意了解过的灵异事件,许多人惶惶度日,但对我的家人来说,我的降生是上天的一个礼物,满足他们人生的缺憾,以及可以拿出去向亲戚、朋友吹嘘的资本。
我零到三岁期间,家庭富裕,用现在的话说,叫作“富二代”。
当然,我对那段期间的认知,全来自于家中长辈的描述,显然,无论老年人还是父母都对那段时期感到自豪而又万分遗憾、惋惜,是以他们的描述难免会有夸夸其词和不切实的吹牛成分,若感不实之处,万请见谅。
父亲当时在一家汽贸公司担任总经理,也不止一次朝我眉飞色舞地吹嘘自己其实很有经商天赋,甚至和一名日本人学习过经商。
虽则父亲此后一直在给别人打工,在工作期间有朋友邀请他跳槽到自己公司,却被嫌弃没前途,所以不肯去。
而后失业后,他朋友也试图同他合资去卖菜,他却嫌太累因而断然拒绝。
戏剧性般地,在一个暴雨如注,雷鸣交加的雨夜,父亲常开一辆奔驰车被盗(车是挂得政|府牌照),之后,无论是公司还是家境均一落千丈,最后汇入了无产阶级的大流......
据父母描述,在我婴儿期间,应是他们一生中最恣意、最得意的时候,用我父亲的话形容:“车的后备箱是一捆捆现金、名酒,每晚的夜生活就是和狐朋狗友、三教九流去酒吧、KTV厮混,一个星期的花销在万元以上,并且全部向公司报销。”
后来渐大,幡然醒悟,靠他们这花钱速度,这公司也迟早要完!
但即使至今仍对描述中纸醉金迷和腐败糜烂深感心惊!
你要知道九十年代的一万元和现在的一万元至少有20倍差距,在当时一万元可能是底层劳动人口一家三口一年的收入,甚至可能还不到。
我父亲在公司环环相扣的九连环内,仅仅是最下面的小小一环,他也只是个给别人打工的。
许是受古惑仔影响深刻,父亲洋洋吹嘘:“当时你爸那可是黑白两道都认识的人物。”
懵懂如我,当时跟着他看香港电影看多了,内心极为崇拜,并抱怨要是能倒过来就好啦,当时穷,现在有钱,我也是个货真价实的富二代了!该多好?!
其实现在仔细想想,懒爹嘴里的“黑”实际上不过是些人高马大与酒吧、夜总会相关的混混而已,并无什么值得炫耀的。
因我性格沉默,所以我家懒爹与老朋友交谈从不避讳什么,是以据我所知,现在那群“黑道”们,不是在开出租谋生,就是坐了牢,说是妻离子散的结局不至于那般悲惨,但也相去不远。
我母亲说那时候带我去游乐园,无论是想坐小飞机、小汽车都可以给我包场的存在,当然小小如我,对此印象极浅,脑海中残留的只有关于当时的一个模糊画面,确实是我坐着小飞机还是小汽车,而周围并无其他小朋友,那天阳光灿烂,我父母同不认识的叔叔们在一片树荫下喝茶交谈什么,那些叔叔也的确穿戴奇特,面相略有些狰狞,不像正常人。
我母亲也提起过,有一次外出,路上给我买了个风筝,花了十块钱(那时候风筝大约只需要五块左右),因为他们当时有钱,并不在意,径直给了卖风筝的小摊贩。
但回茶馆后,那堆叔叔们听了格外忿忿不平,说是“嫂子被骗了”,听母亲说她劝不住,他们仍旧火气冲天地带了人一路寻去,把那卖风筝的给揍了一顿。
自然,母亲说时一脸骄傲。
而十二三岁的我正是中二时期,也无对小贩的半点同情。
对于以上这两件事,真假有待商榷。
父母已工作为由,我自出生起便辗转在家中祖辈的几位老人们掌中,不论是在外婆家还是奶奶家,我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对几位老人而言:一个是孙子辈唯一的女孩,一个是唯一的孙女。
老人对待孙儿给予无限的宠爱和纵容外,自认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我好,而我即使长到如今也无法否定他们的所作所为是错的。不论从道德层面也好,还是人类的三观认知也好,只能说老人们在我年幼时采取的行为、语言表达方式并不恰当,并不一定适用于儿童,他们本身并没有错。
三岁前后,我养成了个坏习惯,大约长辈告诉我车子是当时年代很稀罕的东西,所以我分外喜欢。每晚睡前,必必要坐上车子出去溜一圈,才肯乖乖入睡,当时父母搬到外面去住,所以只好每晚开车回来,带我去附近街道兜一小圈,再把我交到外公、外婆手上回去安分睡觉。
每个星期天或星期六,我才能整天和父母泡在一起,但他们一般都带我外出,不是见父亲的同学就是那群效仿古惑仔的叔叔们,我总被他们安排去一旁玩耍。
因此能和父母呆在家泡上一整天成为件份外稀罕的事儿。
是以我对母亲难得第一次带我去父母租得与公司临近的房子里这件事尤为深刻,至今还清晰记得,母亲说晚上给我做竹笋烧牛肉,等晚上父亲下班回来一起吃,今晚也允许和他们一同睡在这里,我当时高兴极了!
下午,母亲带我去了父亲的公司,那是我第一次去,敞亮得大厅里停放着各色汽车,还有透亮洁净的落地窗,我从奔驰到宝马以及叫不出名字的牌子统统坐了个遍。
父亲的总经理办公室在二楼,我难以形容具体,但确实是令人向往的环境。
一直到我稍长几岁,很长一段时间都憧憬着以后也要在那样的办公室里上班。
那时候对我来说大大的办公桌上有一台白色电脑,父亲正在玩,他把我抱到怀里教我玩纸牌游戏,可惜没见过电脑的我并不知在当时那是个比汽车还稀罕的物件儿,也不会操作,因此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好玩的。
就在我父亲自己玩得起劲都忘了坐在他腿上的我时,我尚且怀揣着晚上和父母一起吃饭的美好想象中,即不哭也不闹,安安静静地自己呆着。
父亲接到一个电话,和母亲商量片刻,丝毫不参考询问我的意见,连哄带骗地把我遣送回外公家里,二人便扬长而去......
据我奶奶叙说,后来在车被盗后不久,汽贸公司乍然倒闭,公司高层外逃,首都的公安来到奶奶家中寻找父亲,并且已“解决工作”为交换条件,要求父亲说出外逃人员的下落。
此事涉及当时政|治,我因年幼,知之不详,隐约牵扯到走私相关上,因此不多加赘述。
无论父亲不知道也好,还是父亲依据自己的信条以他“我们家不是害人的人”理由也好,总之父亲并未说出。
之后父开了几年出租,后又因赚钱不多改行安装宽带。
母亲也重新去找起工作,辗转在各大超市推销员之间。
外逃的高层许是落入法网,许是仍旧逍遥法外,但至今并没有谁去感谢父亲的袒护。
也幸好父亲未曾被条件打动,这样糟糕性格的我一旦有钱为底气,其丑恶、疯狂态度只怕难以想象。
现今只能在家自弃自郁,并不会伤害到谁,这样最好。
不然罪过可深啦!
一两岁的我令现在的我深为羡慕。那时的我已自我为中心,认为万物万灵,能知我所知,能通我所想,我仿佛是宇宙的中心,想做什么做什么,丝毫不去考虑旁观者的感受,这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在儿时,我已显得分外残暴。
丝毫不懂得别的生命也是独一无二的!
我用幼稚天真的表象,手脚上残害许多脆弱的生命:比如:我从水缸里捞出金鱼想和它们玩耍,但它们怎会与我玩呢?于是我恼怒地捏死了它们!
我喜爱观看奶奶家阳台上花盆里栖息的蚂蚁,曾在一个空气清新的雨后清晨用肉饼将它们引诱出蚁穴,看着它们费力得搬运食物,最后却一脚狠狠踩死它们。
那一年我才五六岁的样子。
奶奶家的猫儿我也已想要和它玩为由,不管不顾地擅自将它在地上拖来拖去......
年幼如我,没有人会去责备是我不对;因为年幼,没有人憎恶我对生命不尊重的残忍行径。
大人们给予无限谅解,甚至帮我编织借口,统统归结于我的年幼无知上,反倒将其称作“调皮捣蛋”,对此欣然一笑,告诉我并不是一件大事,甚至大人们开始严厉责打那只试图反抗我的小猫,让它牢记无论如何也不许抓伤我!
于是,那只可怜的小猫眼中也许我是一个恐怖的魔鬼!
每次一见我,就躲在床下角落深处,双瞳中满是恐惧,自以为万物当感我所感的我却唯独读不出它眼里的恐惧,它蜷缩在阴暗角落瑟瑟发抖,无论如何也不肯出来。
大人从未想到告诫我,不要太过自以为是,猫拖在地上如同人一样,它也会痛,也会害怕、不安,所以不允许做这样霸道自我的事来。
在长辈眼中,我这个小小生命是无比珍贵的,是上天赐予的礼物,而猫猫狗狗只是一团肉块,我无论做什么都是可行的!
不与罪恶挂钩,再残忍恶劣的行径,也值得被诸天神佛所原谅。
但无法让我理解的是,他们最大程度的纵容溺爱我,却又严厉地试图控制我遵从他们的意愿,明明是历经事故的大人,又无知如我一两岁般,极度自我中心的认为他们所做的任何行为皆是对我有利!
就好像他们会问:“冷不冷?”我回答:“不冷。”可他们仍旧会强制给我穿上厚衣服。
尤其是家里的女性,即使同样身为同性,我也觉得女人是种可怕的生物!
至今无法理解她们的思维方式,有时候她们就像是一潭温泉,极度温柔,在水中你全身放松警惕,而她们温柔得像蛇般缓慢地缠紧你的脖子,使得你几乎窒息。
其可怖之处在于,纵然是让你感到窒息,也是那般温柔的,让你产生错觉,感到出错的是你、不正常的是你、不通常理的是你,你连拒绝都做不到。
你甚至摸不明白究竟是哪句话的哪个词语,突地触怒了她们,使得她们勃然大怒!
最终你除了妥协之余什么也做不到。
我从小就过于敏锐得察觉到惹大人生气是十分可怕的一件事!
我害怕他们高声呵斥我,害怕他们狠狠地像是个仇人般瞪着我,害怕他们沉下来的狰狞脸色。
声调高亢而锐利刺耳,双目瞪大,嘴里喋喋不休地呢喃着,字里行间全是恐吓地句子,让我感到惊惶无助,不得不在她们的威吓下屈服。
看到遵命的我,她们如达到目的,又如冰雪初融,春花绽开,扬起欣然微笑,就好像刚才发怒、发狂得是另外一个人,你看到的全然都是幻觉。
即便连大字都不会写几个,可我的认知中精准辨别出触怒家庭里的女人是一件比触怒男人还要来得可怕的事情!
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否还在生气,还在埋怨我?因为她们总是时而不咸不淡地一句“你上一次也是这样的”。
我想,哦,原来她们还是在生气的,可又为什么对我笑?
渐渐的,我觉得那样的笑意,是冷笑,是阴森可怖的!
我乖乖的,安静的,听话的,不违逆大人!
打开衣柜,从小到大,鲜有几件是因我真正喜欢、看上眼才让家人买来的。
其绝大多数都是她们认为好看,怪物如我,脑海中思来转去,除却点头同意的结果外想不到更好的回答。
三年前,我花了家长近千块买了一件汉服的曲裾、一件浅绿的复古连衣服,却因长辈一句“不好看”、“街上没人穿这个”的嫌弃、不满语气,从拿到手到现今只试穿过一次,便成了压箱底的衣裳。
我因他们笑而笑,因他们悲而悲,即便知晓这样活着并不正常,但却不知该当如何改变,改变二字于我,如隔九霄般遥远。
唯有把自己隔绝于世,迟来的叛逆着他们要我走出门、去上班的意志,才能证明我是个有思想的个体,绝非他们所能操纵的提线木偶。
然而我却又愈发地顺从他们,遵从他们的所有安排,生存在这个年代,二十来年里从未有过饥肠辘辘的感受,甚至现在连“饿”都感觉不到,但应他们安排便到点为吃而吃,为睡而睡。
一日复一日,我一边把自己当作行尸走肉,遵命他们的话,不去惹怒他们。
内壳中藏匿的灵魂又竭力一遍一遍地无声嘶叫着:“它是唯一的!它是自由的!”这样声音也一日比一日强烈,几乎强烈到分崩离析的地步。
我开始思考起为何生而人?人又是什么?思想又是什么?顺便再为懦弱、不同寻常的我试图辩解,颠倒阴阳,心里存着侥幸心理,想着若能找到赞同、附和的再好不过啦!
一边把自己说作世上鲜有的怪物,证明自己清高不流于俗套;一边又把自己当作最正常不过的正常人,而世间亿万人口才是不正常的那一个。
说实话,我无比憎恶着这样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