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所坐的车沿着县城的街道向郊区驶去。
在郊区绿意盎然的树荫下,穿过一条隧道,来到一个三叉路口。
蒋俊松指着一条小道,余师傅打了左转向灯,向左打转了方向盘,车尾“簌”地扬起了一片黄沙。
在进入这条小道后不到七公里,我已经完全清醒了,在睡梦中也根本睡不实在,整个梦境里都是地震般天翻地覆、天旋地转的,让人内心充满惶恐和不安。
我醒过来,才发现已经行驶在乡间的小路上了,不,这谈不上是路,到处坑坑洼洼的,在一片未亮的天色中根本看不见路的痕迹。此时的天色,怎么形容呢,反正我们眼前像极了童年时期电视机出现的满屏的麻点画面,有点模糊,但又不是很清楚,介于亮与不亮之间。
“这是近道,从这里进会节约时间一点,不是幽谷出来的一般不知道能从这儿进去。”蒋俊松见我醒来,递给我一块面包和一盒牛奶。
我打了个哈欠,接过他递给我的早餐,小声说了句“谢谢”,便吃了起来,随着车身的摆动,偶尔牛奶会撒出来,或者面包糊了脸。
这也算不了什么,视线范围不足,余师傅对四周的环境也不是很清楚,只能小心翼翼的借着大灯的光线慢慢的向前方驶去,车速已尽量放缓。
我用余光扫视了一下坐在旁边的贵妇,她今天的着装低调了许多,头发只是简单的用发圈扎起来了,取下了所有的珠宝首饰,身上穿的也只是一套青色的布衣长裤,脚下穿着一双布鞋,看来已经做好了要走山路的准备。
我瞬间清醒,低头看了一眼我的脚下,啊,还好,我是穿着帆布鞋来的,内心又松了一口气。
她也并不能适应这极其“简朴”的林间小路,只是一直将手放在介于鼻子和嘴唇的中间位置,好像这样就能压制住那份颠簸的辛苦。
过了一会,我才知道,她那动作十分不妙,她在后座很急促的拍了几下余师傅,示意他停下车,在停车的那瞬间,她猛的打开左侧车门,对着路边的草丛疯狂呕吐,随着一声声“呕”的声音,从她的胃里沿经食道翻涌出来五颜六色的东西,“哗啦啦”都重重的撞击在草丛里,那新鲜沾着仙气,还存着朝露的叶子一刹那间就被打破了原本万世安好的样子,变的一片狼藉,到处都挂了彩,溅满了呕吐物……
看到她那个样子,看到那一片惨不忍睹的景象,我感觉我的肠胃也在翻滚。这时,蒋俊松用手捂住了我的眼睛,把我的头手动的转向他:“别看了。看我。”
坐在副驾驶那人可慌了神,抓起一盒抽纸和一瓶纯净水冲下车,跑到那贵妇的身边,不住的给她抽纸递过去……
呕吐的声音渐渐式微了,但我听着感觉是胆汁都已经吐出来并且还吐干净了。
她如释重负的缓缓直起腰来,缓缓的“啊”了一声,顺了顺口气,接过她随从拧开的纯净水,认真的漱起口来,“呸”“呸”几声后,我重新听到了开关车门的声音。
“小孩儿,这路一直都是这样吗?”她坐在旁边气息很微弱。
“一直都这样,这段还算好的。”蒋俊松回答说。
“还算好的……”她有气无力的自言自语。
“那还有多远?”她关切的问。
“离吊桥可能还要走三分之二的路程,过吊桥后就看走路的速度了,我的话可能走个两三个小时就到了吧。”
她听到这话,使劲闭了闭眼睛,就不再睁开。
这一路上,一直走走停停,因为她根本不能适应这沿途的颠簸和接连而至的弯道,用她自己的话就是:“活了四十几年,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鬼路!”
是啊,这真是一条“鬼路”,时而泥泞不堪,时而坑洼纵深,时而黄尘密布,时而狭窄无比,时而紧贴悬崖,时而弯道险急,时而落石直下……
车技和运气稍有不好,可能真的就直接被送进鬼门关了。
她的身体似乎已经渐渐吃不消了,额头一个劲儿的冒汗,坐在前排副驾驶上的随行说:“董事长,要不,要不咱们不去了?这,这,这太危险了。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刘氏集团可怎么办啊?集团旗下这两万多名员工可怎么办啊?余师傅,咱们回去吧。”不知道这随行是被吓着了想全身而退,还是真的为那贵妇考虑。
“邵经理,可这除了往前开,也没有别的法子啊,这路这么窄,根本没有掉头的地方啊。”
她疲惫的睁开了紧闭的双眼,沉思了一分钟:“不行,都到这一步了。”她顿了顿,放低了声音说了“为了儿子”四个字后,态度异常坚决的说:“继续,往前开!”
蒋俊松见状:“你们放心吧,吊桥那里比较宽,那里有个山洞,洞口和吊桥之间有一块较为平坦的地方,余师傅车技这么好,车子掉头什么的很轻松的。”
“这里的人是怎么出行的?”我惊讶于这里环境的险恶及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生命力的顽强。
“之前都是走路呗,后来牛车马车、自行车、摩托车……反正越原始的交通工具越能在这条道路上来去自如。”
“自行车?这一路上坡可怎么骑的上去啊?”为了缓和紧张的气氛,我故意挑了挑蒋俊松的刺。
“这有啥好大惊小怪的,有不上坡的地方就骑,上坡的地方就推着自行车一起爬坡呗。”
“这路,当地政府都没有派人来修修?你看以前去往西藏那一路自然条件也恶劣吧,还冰天雪地冻土什么的,50年代也就通上车了呢。”余师傅终于插了句话。
“不说修整修整路面,你看这路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悬崖,我在这里面坐着,往外一看,就是万丈深渊,不仅没有遮挡的护栏吧,就是连遮挡的树都没有啊。”那贵妇指着窗外,手指颤颤巍巍的不住发抖。
“阿姨,这幽谷就独立在这众多的峡谷中,相当于就是一座孤岛,幽谷中目前也就几十户不愿出来的了,你还指望着谁会花多少钱给你把这路修一修呢,当地人都很适应,只是你们这些过惯了城里生活的人不能接受这么险峻的环境罢了,没有你们这样害怕的。”蒋俊松并不觉得这样的环境有什么危险。
“其实,我也觉得挺可怕的。”我声音就如蚊子叫声般那么大点。
“晓洁,怕什么啊,幽谷还是我们市重点的自然文化保护区呢!每年还有许多专家学者来专程来采风,不怕啊!相信到了幽谷,你就会觉得这一段的艰辛是值得的。”他看着我,安慰道。
“晓洁?”那贵妇为了掩饰她内心的惶恐再一次闭着眼睛,自言自语:“又是一个晓洁。”
在一路走走停停中,经历了几个小时的盘山折腾,车终于来到了蒋俊松所说的吊桥旁。
余师傅奉命在此掉转车头等候,但具体等到什么时候并不确定,在我看来,我宁愿跟着一起进幽谷,也不愿在车上孤零零的守着,这荒山野岭,荒无人烟的,特别是晚上,一个人得多瘆得慌啊。
除了余师傅,我们一行四人背起了背包,开始向深居在吊桥那面的幽谷走去。
这桥是用很多大铁索织就,桥面上用一块一块的木板铺就,桥长约有100米,桥拱距谷底很深,谷底是水流湍急的江水。
我抓住桥墩,壮着胆子往谷底看了一眼,心脏一下跳到嗓子眼了。我用手在胸前从上往下来回捋,一个劲儿在内心里安慰自己说:“没事儿,没事儿,有木板呢,有铁链呢。”
我看见那贵妇已经上了桥,她挪动她那笨重的身躯,猫着腰,牢牢的抓住铁链,一步一步的往前慢慢蜗行,感觉整个桥都往她在的那一侧倾斜了些。那动作看着滑稽可笑。
等紧张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下,我开始将双脚完全落在吊桥上,刚一上去,我就后悔了,瞬间觉得身体就像身处月球一般失重了,完全不受地心引力的控制,极度没有安全感的我,突然“啊”的大叫一声,不,应该是惨叫!光速般的抓紧旁边的铁链,不敢撒手,也不敢迈腿。
“晓洁,走啊。”蒋俊松在我旁边说道。
他的身体也跟着桥摇晃着。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又快速的转头闭眼说:“你不怕掉下去么?太可怕了。”
“掉不下去的。”说着,他就要来扶我起来走。
“不要,不要。”我拒绝到。
“你这样,天黑也到不了幽谷。这样既到不了幽谷,我们也回不了阳城,晚上就只能露宿在这里了。这样吧,你抓着铁链走,我在后面扶着你。”
我一步一步的挪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全世界好像都开启了静音模式,蒋俊松在我旁边一直不敢松手。
偶尔,随着吊桥剧烈的摆动,整个峡谷会回荡着我尖锐刺耳的惨叫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双脚终于沾上了尘土,那一刻,我好像又活过来了!
我看那贵妇已经瘫坐在一块石头上了,右手抚着胸口,不住的喘着大气。
“这算到幽谷了吗?”
“快了,再往里走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