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光雄一把扔了我手机，夺门而出。我怔怔看着手机，想这是干嘛呀？蒋少华不是和孟婷婷分手后，又找了一个女朋友吗？他又分手了吗？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难道他对我真……他和孟婷婷，都出自单亲家庭，对方之间是相互消除寂寞孤独的影子，可我不一样呀！
想起蒋少华那张静悄悄的、俊美无匹的面庞，我浑身涌出一股暖流，没办法，自以为不是外貌协会的，但对帅哥依然心动。
雷光雄离开我之后，当晚就去找华少，从教室里把他叫出来，到操场上单挑。这次是身体决斗，缺了八骏中其他七人帮忙，华少不是雷光雄的对手，最终被打倒在地，软绵绵躺着，任凭雷光雄打个够。雷光雄不打软蛋，看抱头蜷缩的华少，掉头离开，托门卫给他买来一箱罐装啤酒，在宿舍里喝醉了，破口大骂我是骗子，发誓不再理我。
听白娴棠说，雷光雄的表现，真跟失恋一般。说不定他真爱上你了。
我沉默半天。当晚雷光雄不再找我补数学了。平时相逢，在他眼中，我跟一个影子样，什么也没有。碍于面子，我也当作没看到他。我本来想给他解释的，可想想没必要，凭什么我低三下四顺从你呢？如此过了一两周，雷光雄跟我面对面时，依然当我是一团空气。我觉得没必要僵持下去，就给他发消息，说我从来没跟华少联系过，是华少自己联系我的，这不能怪我。雷光雄直接回了四个字：招蜂引蝶。我一气之下，发誓也不再理他。
谁能忍受他这样的大男子主义啊？我们已经90后了，还这么不讲理蛮横霸道的吗？就这点小事不听我解释，日后怎么沟通和信任呀？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雷光雄经常在课堂上生事。其实前段时间，他真投入到学习中，好多老师称赞他变乖了。那天下午，张振中照样给大家补物理，一道题他解了三种方法，找不到第四种，就出神地望着黑板思索，可能有几分钟了吧，大家等的有些无聊了，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这时，教室后面传出雷光雄压低了嗓门读一段打油诗的声音：
“考试考得好，全靠同桌好。功课全靠抄，不然就不交。天天上学愁更愁，老师讲课无厘头，听得我就像梦游，次次批评无理由。功课多得想报仇，作业做得像傻头，上学等放学，放学就过节，一年又一年，此意恨缠绵……”
雷光雄的声音穿透力很强。即使压低了，大家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得发笑起来。张振中也听到了，思路被打断，忍无可忍，手中的粉笔朝雷光雄砸过去：“你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呀，就看看手机时间。”雷光雄抬起头来，嘿嘿笑了笑。
“胡说，你一进教室就低头玩手机，你以为我是傻子呀，我是火眼金睛，早看得一清二楚，你玩就玩了，还要跟别人说话，你学好了，全懂了，能考满分了？”张振中冲到雷光雄跟前，眯着眼睛问。
雷光雄别过头：“张老师你今天吃大蒜了，味道冲呢，能不能请你稍微离远点，我最近不想补课了，可你偏要让我们补，还收费。”
张振中怔了一下，嘴唇哆嗦起来，不仅没退后一步，反而更靠近些：“不补可以，你考上满分。”
雷光雄别过头说：“我考不了，也不想补了，全市都在禁止有偿补课，禁止家教，报纸上都写得清清楚楚的，再说了，你无权剥夺我们的课余休息时间呀。”
张振中没想到雷光雄说的这么直接，这么理直气壮，灰白的胖脸顿时抹过一层寒霜，但迅疾被自我怜悯掩盖了：“我犯得着不吃不喝，挣这几个钱？我这是为你们好，你们成绩上不去，做老师的当然有责任，不能看着你们白白荒废了日子，你父母也同意让你补课，我是为你们负责。”
“以损害我们身心成长为代价，造就畸形的一代，得不偿失，我觉得这个课不补也罢。”
“补不补由你！我尽到心可以了！你请便！”张振中突然不耐烦起来，夸张地挥动着手臂，恨不得一脚把雷光雄踢到爪哇国。
雷光雄掉头离开，高大的身材冲过去时，挟了一股风，张振中怕抵挡不住，不由得闪开了。
张振中呲牙裂嘴，气得八字胡蔫成一条竖线了，他发了一阵呆，掉头来到讲台上，讲黑板上那道题的第四种方法，可演算了几遍，都得不出正确答案。现在高中的题目，越出越刁钻了。老师们如果不是精心准备，往往钻入习题设置的圈套，在学生面前大丢面子。
当天晚自习，是化学老师值守。化学老师瘦高个，戴副金丝边眼镜，挺帅气的中年人，虽然课讲得不怎么样，但因为帅气和包容，不少同学挺喜欢他的。他老觉得学校安排的化学课不够多，课时费拿的不够高，所以化学晚自习第一节基本上作为正课来上。那晚也是如此。化学老师讲化学反应中的能量变化。他讲的那些元素在黑板上热火朝天地起着反应，但下面的学生跟石头疙瘩样一点反应都没有。化学老师有些恼怒地看了大家几分钟，喊了几嗓子，让大家意识集中到黑板上来。这时，我们听到张振中从后面传出低沉的呵斥音：
“拿来！”
“拿什么来？”雷光雄转过头问。似乎今天的冲突他全忘光了。
“小说！”
“《福尔摩斯探案集》？张老师也喜欢看呀，你要看你就拿去吧。”
“少跟我贫嘴！”张振东恨恨地说，捶了一下雷光雄的背，“坐下！”
“你干么打人？”雷光雄喊起来，声音石破天惊。安静的教学楼，这时似乎更安静了，所有的教室，都听到了这惊天动地的一喊。本来好多同学已经转过来看着张振中，这样一喊，全班同学都转过来了，而且叽喳着问怎么啦。
“你给我出来！”张振中面子上挂不住，又不好影响全班同学，瞥了化学老师一眼，想出去谈。
“我不出去，我要学习。”
“你就这样学习？”
“晚自习呀，自由学习，不能说上化学课就上化学课，上物理课就上物理课呀，应该给我们一点自由学习的时间呀，我看福尔摩斯，就是在学习。”
“那你说，你学到了什么？”张振中气狠狠的。
“这个嘛，说起来多了，这样，张老师，你教物理的，我给你讲个刚才看到的，考验物理学的案子：一个寂静的寺庙中，传说有妖怪雾天狗出没，福尔摩斯发现寺庙的主持有天吊死在木房中的横梁上，横梁很高，人不可能自己吊上去，难道真是雾天狗所为？不过，福尔摩斯一观察，发现主持吊死的房后有条瀑布，房子一面木壁破了一个大洞，下面的树林里有些木壁的残渣。你据此能推断这个主持怎么死的吗？”
张振中傻子般喘了喘气，两溜胡须向上翘起，不想回答，却碍于众目睽睽，只好蛮横地说：“你说答案就是，我看到底跟物理有关系没？”
“很简单，福尔摩斯觉得，有人先把主持弄晕，搬到这个房子里，放到一个橡皮船上，用塑料布包裹严实，把房子门窗等完全关闭，这个人再从天窗翻出去，利用一块木板把瀑布从木房子的天窗引入到房里，也就是朝这个房子里灌水，当水快满时，橡皮船浮到横梁下面，这个人再从天窗翻进去，用绳套从容地把主持吊到悬梁上，再把橡皮艇弄破，橡皮船也就沉下去了。不久，房子里的水灌满了，形成了强大的水压力，朝房间的四面墙壁压去，这个人从外面朝木壁上开了一个洞，在强大的压力之下，水把木壁冲开了一个大洞，橡皮船冲走了，水淌完了。第二天，大家看到的是悬梁上吊的主持，却不知道如何自杀或被其他人所杀，于是只好以为是妖怪雾天狗冲进木房子里杀死的。但经过福尔摩斯的侦探，一分析一推理，凶手就出来了。这是运用物理学原理在杀人。”
同学们被这个奇妙的分析所打动，纷纷为雷光雄鼓掌。雷光雄望了大家一眼，有些得意：
“张老师，福尔摩斯在这个案子里还算了一道物理题，你能算出来不？这个地面长2.7米，房间高度约为10米，如果水灌满后，会对墙壁产生多少帕斯卡的压强？”
张振中冷冷地走上讲台，让雷光雄再说一遍数字。雷光雄一说完，他就算出来了：“压强=液体密度×10N/kg×液体高度，也就是说，2.7m×2.7m×10m，就是72.9立方米，因为水的密度是1，整个房间的重量就是72.9吨，估计会产生9.8乘10的4次方帕斯卡的压强。”
“对了，”雷光雄拍了拍掌，大家也跟着再次鼓掌，“张老师，你物理演算水平极好，可是你也只是会算，却不知道把这些公式和演算，运用到生活的具体现象中去，而我学的，就是怎么样去思考，怎么能去实践，伟大发明家爱迪生说过这样一句话‘如果你年轻时不学会思考，那就永远学不会了’，你现在说说，我们该不该看这样的小说，该不该学点分析思考的方法？”
张振中呆了呆，看了看自己没收来的《福尔摩斯探案集》的封皮，不甘心地放下，干裂着嘴唇说：“我知道目前我们的教学，是过于侧重书面考试了，但大家想想，现在社会上认的是名牌大学出来的高材生，你连个大学考不上，没有学历，就是懂一些歪道理，也没单位敢用你呀。”
“谁说的，天生我才必有用。”黑不溜秋的钟文昊插了一句，又冲大家吐了吐舌头。
张振中瞪着语文老师赵明博最喜爱的钟文昊，知道这也是一个超爱看小说的家伙，经常是老师在上面讲课，他爬在课桌上投入于自己的阅读。但钟文昊是个化学天才，化学课堂上一般不看小说。张振中没理论过雷光雄，就想拿钟文昊开刀：“这本书可以看，但你看的小说呢？除了消遣，除了情情爱爱，除了打打杀杀，有什么用？”
钟文昊黑黑的光洁的脸蛋上透出不快，他眼珠子滴溜溜转几圈，指着自己问张振中：“张老，你不会说的是我吧？”
“不是你还有谁？”张振中为自己成功转移了斗争对象喘了口气。
钟文昊站起来对张振中、也是给大家解释说：“张老师，你要是看了卡尔维诺的《宇宙奇趣》，你不会这样说了，研究天体物理的科学家很多都要看这本小说的，他用自己的科学想象塑造了一个既是世界起源、地球型城市的人，又是宇宙消亡毁灭时代的人。就是从物理学来讲，也是很有见地的。”
张振中一愣，这些学生乱七八糟的信息懂的怎么这么多，自己一二三四条硬道理怎么说不过了？
连学生都说不过，三番五次彰显自己无知，张振中那张西瓜脸，这时候快要变成酱褐色了，胸膛一起一伏，似乎随时会炸开。帅气的化学老师本来在张振中进来后，走到窗户边上，望着窗外风景，对教室里的事装作毫不关心，这时却忍不住笑了出来。大家一看化学老师带头笑了，也就跟一泻千里的清流样，哗的笑出声来。张振中愤怒了：
“你们听不听由你，小说太耽误时间，我绝对是为你们好！我做这一切，并不是要让你记住我的恩情，或者我的可恶，当老师的，说白了就这个命，他是吃这碗饭的，必须的尽到自己的责任，对学生永远也谈不上恩情，尤其是对像你们家境的学生，更无恩情可言，我只是让你们知道，你不想对自己负责，也要对许许多多关心你的人负责，他们为你们在付出，不断的付出！”
张振中甩袖而去。
被查处的作弊
为了让雷光雄这样精力旺盛的同学不惹是生非，学生处组织各班一些“刺头”，组成一个几十号人的篮球队，天天训练，还动不动组织班级之间的篮球比赛，一赛就是好几天。雷光雄高大威猛，是我们班的主力。后来他干脆不补物理了，下午放学后一直泡在篮球场上，直到上晚自习时，才红脸冒汗进来。张振中问起来，他就说是学校要求训练的。有时候任课老师们组成一个队，跟学生比赛。往往是老师输学生赢。我觉得，雷光雄适合进体校打篮球，但学校老师、家长都让他考高分，进重点大学。这很荒唐。
本来，雷光雄过剩的精力可以消耗在球场上，但关键问题在考试。
我相信，整个华城，没有一所学校比大华外国语学校更重视考试的了。大小考试就是大华外国语学校的心脏血管，没考试就性命不保，不能存活。
按学校规定，高一之后分文理科，文理科各设一个实验班。这次进实验班，得按全年级由高一两学期期中期末的综合成绩平均后排名来决定，实验班录取前六十名，其他学生由班主任抽号决定进某个普通班。雷光雄父亲给雷光雄下了死命令，期中必须在前十名之内，如果考不到前十名，那就等着狠狠收拾！雷光雄父亲对儿子实行起专政手段了，可是毫不手软，听说小时候雷光雄做错了事，就让他深更半夜站在摞起来的凳子上，稍一晃动就重重摔下来，哭上一阵还得继续。后来他稍大一些，还被他爸铐过一天一夜，差没送到看守所让犯人教育了。雷光雄很怕他父亲。期中考试一临近，他烦躁之极，天天爬桌上睡觉，也不去操场了。
雷光雄勉强能考个班上中等，要考进前十名，玄之又玄，得想其它办法，临阵磨枪已经来不及了。考前的雷光雄，课堂上也无心炫耀自己的存在了，像只铁锅里闷蒸的螃蟹样，张大了四肢一动不动。
期中考试第四场为历史，雷光雄一进考场，神经质地吹着口哨。学校为了防止作弊，课桌抽屉是背着学生的，每个考场单人单桌，同时安排两名老师监考。雷光雄趁老师发试卷，将历史课本塞在屁股下面。
虽然大华外国语学校再三强调考场纪律，但捉到作弊的学生依然不少。那些靠关系进来的学生，进来了不好好学，考试中又想拿个好名次，只好使用非正常手段，作弊。他们作弊的方法越来越高明，据说使用微波发射技术，通过耳塞能收听到外面传进来的答案。可雷光雄觉得，又不是高考中考，费那么多周折干嘛？于是他使用了最原始的作弊方法，翻书。他对自己的作弊手段，抱有很大信心。
偏偏进来的监考老师是张振中。张振中眼神直愣愣盯在他身上，断定他要作弊。雷光雄在张振中注目之下，根本没法翻书。他本来联络好让别人给他发选择题答案的，可手机一掏出来，张振中眼明手快地拿过来放到讲桌上，说考场内是不准使用手机的，你怎么明知故犯？
雷光雄瞪了一眼，不理张振中，咬着笔杆思虑着，在考卷上写点什么好。有学生陆续交试卷了，张振中站到讲台上收试卷，雷光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了一下大腿上的历史教材，那一页上，刚好有第八道选择题的答案。
雷光雄嘴里啃着笔，眼光跟睡着了似的，不经意朝自己大腿上瞄一眼。张振中看到雷光雄的姿势，断定有鬼，三步变成两步冲下去，一把搬开雷光雄贴着前桌的大腿，把历史教材从中抽出来，扔到桌面上，喝令雷光雄出去。学校规定，学生不准将与考试有关的资料带进考场，否则一经发现，以作弊论处。抓了个现行，要受个处分，雷光雄这个气呀，对张振中简直恨之入骨了。他觉得张振中诚心来报复他的，这么多考生，他不相信其他人没作弊，张振中偏偏抓他一个。
雷光雄坐在桌子上纹丝不动，似乎作弊的不是他，还不时填一道选择题的答案。张振中发怒了，一把拉过雷光雄的试卷：“你出不出去？”这时，教务处巡考人员刚好走过来，毫不客气地认定雷光雄作弊，这门学科以零分计。
考试结束，所有学生交卷出去，副考老师也走了，张振中作为主考，整理着学生交上来的试卷，准备离开教室。这时，早守侯在门外的雷光雄像头狮子样冲进来，当胸给了他一拳，提着他衣领说：“你给老子小心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