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巴音是国民党特务后,其其格心中那个恨呀,简直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与她青梅竹马,生死不渝的情侣,与她同床共枕的丈夫竟然同床异梦,是个令人憎恨的国民党军统特务,她怎么也弄不明白,巴音好好的正人君子不做,却要干那丧尽天良的特务勾当。既然知道走错了路,应该翻然醒悟,改恶从善嘛。怎么能一条道走到黑,死不改悔。
她恨不得立即抓住巴音,剖开他的心看一看,到底是红还是黑?她要亲口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党组织对他不薄,孔冬、尤才、李轩、赵进对他不错,为什么要害李轩和尤才呢?他这样做,对得起生他养他的白音草原吗?对得起他的亲生父母吗?对得起我其其格吗?要说是阶级本性,巴音家虽然是贵族,但早已破落,而且他家的立场总是和穷苦百姓站在一起的呀。要说巴音本质坏,那更不对了,巴音是一个善良淳朴,疾恶如仇,同情弱小,心存大志的有为青年,不然的话,自己也不会爱上他的。他到底是个什么人,现在肯定是个坏人,但过去明明是个好人呀。那种甜蜜的爱情现在却成了不堪回首的痛苦回忆,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不想做不到,一想又陷入迷茫,真是折磨人呀!她现在才知道她当时在婚礼之夜莫名其妙的感觉,既少了一些,又多了一些。现在看来,他少了原来的浩然正气,多了猜忌和胆怯,因为他干的都是见不得阳光的勾当,他只能像鼹鼠一样在阴暗的地下生活。
其其格带着自己的疑问去问孔冬,说她始终不明白巴音怎么会从一个有为青年变成一个人所不齿的国民党特务。孔冬沉思了一会儿说:“有这样一种可能,巴音是误上贼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执迷不悟,一条道走到黑。所以一个人,一定要正确地选择自己所走的道路,如果发现走错了,一定要有勇气转回来,重新选择,即使付出代价也在所不惜,绝不能一错再错,以致不可自拔。”其其格认为孔冬所言极是。她深恨巴音,为什么一个这样聪明的人身陷泥沼却要自寻死路。
其其格的心被痛苦和仇恨咀嚼着,她只有拼命地工作来排解,但是,这些痛苦和仇恨岂能那样轻易消失,闲暇时,她往往独坐一处,眼睛失神地望着前方,口中喃喃地念着什么,神情不断地变化。日子不多,可是其其格却明显地瘦了,变得憔悴不堪,完全失去了昔日的风采,她的变化令同志们感到揪心,大家经常安慰她,安慰她最多的是乌云,其次是斯琴,斯琴经常从贡布城赶回来与她谈心,尽可能地宽慰她。但是,这能抚慰一颗被刻骨铭心的爱和咬牙切齿的恨交织在一起备受煎熬的心吗?
消息迅速传到了尼玛浩特,开始善古米图夫妇怎么也不相信巴音是国民党特务,他们大骂是别人造谣。他们特意跑到旗政府找其其格核实消息。但事情被证实后,夫妇俩仿佛天塌了一般,一路痛哭着回到家中。善古米图痛骂巴音,什么话都骂了,只差没骂他是个“狗崽子”。而萨仁却只知道痛哭,他们俩觉得没有脸见人了。于是紧锁房门,谁也不见,即便谁敲门也置之不理,夫妇俩连死的心情都有了,饭也不做,家里也不打扫,到处乱糟糟的。乌日娜觉得他们很可怜,经常来看他们,他们对这个亲家母还是另眼相看,打开房门让她进来。乌日娜总是先打扫好房间,然后做好饭,耐着性子劝他们一定要想开点,人是铁,饭是钢,总是不吃饭也不是个法子,一定要多多少少吃点。在乌日娜的劝说下,两口子才多少吃点饭。吃完后,萨仁总是向乌日娜哭诉,乌日娜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也只陪着她落泪,想到伤心处,两个女人抱到一起痛哭,直哭个天昏地暗。
乌日娜为善古米图家这种情况忧心忡忡,她托人叫其其格尽快抽个时间来看看善古米图夫妇,并好好开导开导他们,不然的话,时间久了,不知道会弄出个什么事情出来。
其其格接到母亲捎的口信,知道事情严重,立即安排了日常工作,星夜骑马赶回到尼玛浩特。
乌日娜一见到其其格,吃了一惊,其其格双目凹陷,面容消瘦憔悴,两腮也失去了昔日的红晕,完全变了一个人。乌日娜抱着其其格动情地说:
“孩子,你受苦了!”
一听到妈妈的安慰,数日来压抑的情感顿时爆发了,其其格泪流满面,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阿妈”,趴在母亲的肩上忘情地哭着,她要把所有的屈辱、委屈、痛苦、愤怒、仇恨……通通倾泻出来。
此时的乌日娜反倒十分镇定,她像一只护羔的母羊,一手抚摸着其其格的头,一手轻轻拍着其其格的肩膀,冷静地说道:“乖女儿,阿妈知道你心里苦,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吧。这样你心里就会好受一点。”
其其格哭够了,乌日娜打来一盆水给她洗了个脸,其其格虽然威名远播,叛匪畏之如虎,但在母亲心中,此时的其其格,只不过是个受尽痛苦煎熬而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娇儿罢了。母女俩商议了一下,觉得现在夜已深,加之其其格情绪不佳,不如明天再去看善古米图夫妇。一晚上,母女俩说了许多心里话,经母亲不断抚慰,其其格觉得心里释然了不少。
第二天清早,乌日娜母女来到善古米图家。其其格见了二老,大吃一惊,只见善古米图神情委顿,连说话都感吃力,头发一下子变得斑白起来,不到五十岁的人却比七十岁的老头还要苍老;萨仁由于连日哭个不停,两眼肿得像红桃子似的,看人也显得朦朦胧胧,其其格心里发酸,暗自骂道,这都是巴音这个狗特务造的孽,把自己的父母害得这么惨。
经过乌日娜特别是其其格的一番劝慰,善古米图夫妇的心情开朗了不少。突然,萨仁向其其格提出这几日来深藏在自己心里的疑问:“其其格,你看巴音犯了事,旗政府会不会把我们老两口抓起来抵罪?”
善古米图恼恨地说:“旗政府把我们抓起来还好些,看巴音这小子回不回来认罪!巴音害死那么多人,哪个不冤得慌,杀人抵命,巴音应该伏首认罪,替他们抵命。如果他的命抵不上这么多命,我也情愿替他抵命,谁叫我生了这样一个逆子,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呀!”说完善古米图不顾乌日娜母女在场,竟然号啕大哭起来。
其其格握着萨仁的手宽慰道:“阿妈,这件事你根本不用担心。共产党不像封建农奴主和国民党搞连坐政策,一人犯法一人当,巴音犯了罪,由他一个人承担,绝对不会牵连到你们的,阿爸仍然是开明绅士,一样与其他代表谈论国家大事。你看我,现在还算是巴音的妻子,但组织上并没有因为巴音出事而歧视我、牵连我,反而比以前更信任我,叫我代理大队长职务,叫我列席旗委会议,参与重大决策。”
“巴音叫我丢尽了脸,我哪里还敢参加什么会议哟!”善古米图一脸沮丧地说。
“阿爸,一个反革命的儿子就不能有个革命的父亲?这是每个人对道路的不同选择,你选择了革命道路,就应该坚定地走下去!道路越走越宽广,谁也没有权说你有个反革命的儿子就不准你走革命的道路,你又怕什么?”其其格斩钉截铁地说道。善古米图点头称是。
萨仁小心翼翼地说道:“孩子,你不会与巴音离婚吧?”
对于这个问题,其其格确实感到很难回答,在她的心里充满着爱恨情仇,现在她与巴音已经是两大不同政治营垒的人了,在政治上是毫无共同语言,“汉贼不两立”,和自己的敌人又怎么能同床共枕呢?但是,如果说要离婚,岂不是又在濒临绝望的两位老人鲜血淋淋的心上又撒上一把盐吗?
说不好这会要了两个老人的命呀,想到两位老人多年来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爱,自己又怎忍心说“是”,其其格沉思了一会儿,笑着说:“阿爸,阿妈,你们永远是我的好阿爸、好阿妈,我一定会送你们终老的。”自巴音出事后,萨仁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其其格,我支持你离婚,不能因为巴音这个坏蛋而耽误你的一生!”
善古米图深明大义地说道。
“阿爸,在我未亲自抓到巴音,将他交给人民审判之前,我暂不会考虑这个问题。”其其格心中有一些疑问,她想亲自向巴音问个明白。
经过其其格的一番工作,善古米图、萨仁明白了共产党的政策,也明白了不少事理,心里豁然开朗起来。其其格见达到了目的,便向二老告辞赶回旗政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