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后走,是一堵雪花墙,穿过雪花墙的雪花门,进入四重大院。这个大院单调无奇,一排正房和厢房的大小格式一模一样,只是房门上的装饰和对联有所不同。乌力吉解释说,这里是王爷主要亲属的住处,为了表示一视同仁,避免争吵,把房子建成一个样,但方向不同,仍有高低之分。据说这个院子是个是非之地,王爷妻妾多,都住在这里,尽管房子相同,但对待有亲疏,待遇有区别,争风吃醋、指桑骂槐的事情经常发生,住在一个院子里却很少来往,王府中的矛盾和风流韵事多是从这里传出去的。
再往后走是一道彩墙,高大而单调。通过彩墙的多边形大门,就进入了第五重大院。一进这个大院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高大的树丛中有一座独具风格的大厅和两座小厅,顶部是绿色的琉璃瓦,墙壁是玻璃镶成的,漂亮雅致,像是一座水晶宫,一进屋就有一种凉气袭人的感觉。另外,在大院正中,有一个用砖砌成的稍高于地面的圆台,孔冬看了大惑不解。乌力吉解释说,这里是王爷和福晋夏天住的地方,也叫夏宫。院中那个圆台是搭蒙古包用的,有时王爷想住蒙古包,很快就能搭起来,别看蒙古包原始,但里面的摆设是现代的,堂皇适用,住起来也很舒服。
孔冬问:“玻璃房子被太阳照射后,按理说是会更热的,怎么叫夏宫呢?”
乌力吉说:“道理是这样,孔先生请看,玻璃厅的周围是高大的柳树和杨树,到了夏天浓荫遮蔽,再加上人们的一种错觉,就感到很凉爽。冬天,树叶落光,阳光又可照射到厅里,又有温暖的感觉。”他们继续向前走,在夏宫的后面有一道栅栏,栅栏的后面是一排柏树墙。通过一个大型柴门是一座花园,面积约有一千平方米,小巧玲珑,假山假水,草坪花坛,北国花木,石桌瓷墩,曲径小桥,样样俱全,真有皇家花园的气派。
两人游罢小花园,又登上王府的门楼四面远望:北面是一大片混合林,有柳有杨有柏有榆,林的北沿是一片灌木,灌木北面不远处是大沙丘;西面的树林是以柏树为主夹杂着一些柳树;东面是以老柳为主,夹杂着一些古柏和槐,三面的树林各距王府围墙50米。树林之间有小河,城门上还安放一尊火药炮,这些都是为了安全。
孔冬匆匆看了一遍,感觉到偌大的王府空空荡荡毫无生气,厅里房间只有散乱纸屑和破碎杯盘,一片狼藉,好像遭受了一次浩劫。乌力吉解释说:日本投降后谣言四起,有人说国民党要来,有人说共产党要来,国民党向着富人,共产党共产共妻;共产党的前哨快到盟里了,国民党还远着哩!
王府显眼,树大招风,为了安全,躲避为上。于是决定王府成员投亲靠友,分散隐蔽,财产自带。这样一来,除了便于携带的细软外,还纷纷争着搬运笨重的家具等物,没有几天,王府便被搬运一空。小王爷和福晋就到其岳父那顺乌日塔家暂住。那顺乌日塔家偏僻隐蔽,又有坚固的围寨,比较安全,待局势明朗后再决定是否搬回王府。
两人边走边谈,出了王府后门,又穿过一片树林,绕到王府前门。离树林不远有几间草房和若干间草棚。乌力吉说,这是王府和旗政府的马房,但最好的马不在这里饲养,如王府的良马在东跨院的马厩里,另有专人饲养。
两个衣着褴褛的老人坐在草屋子前晒太阳,见乌力吉带着一个陌生人走来,慌忙躲进草屋。孔冬见状喊道:“老乡,不要怕!”
“孔先生,他们听不懂你的话,也不知‘老乡’是什么意思,我喊他们出来,达多,你们出来。”
两个穿着破羊皮袄、战战兢兢、低头哈腰的老人走出了草房,孔冬迎上前去。乌力吉说了几句什么,两位老人一听,朝着孔冬扑腾跪下了,孔冬大惊失色:“啊呀,这还了得,快快请起!”说着忙把老人扶了起来,紧紧握住前面一位老人的手,盯着饱经风霜条条深纹的脸说:“老人家,现在世道变了,不兴跪了,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嘛,不要怕。两老是我们的前辈,我们应先给你们敬礼才对。”
老人听了乌力吉的翻译,先是惊讶,继而又露出怀疑的表情:世间哪有这种好事,定是这个汉人官骗人。可是又觉得这个官与过去的老爷们是不一样,有生以来不敢抬头看官的人,竟然微微抬头瞟了孔冬一眼,瞟见的是一副和蔼可亲的脸,再看看孔冬紧紧握住自己的手,觉得这是一双温暖真情的手,顿感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当做人看待了,热泪倏倏地落到紧握着的两双手上。老人盯着孔冬,嘴唇不停地颤动,却说不出话来。
孔冬也被感动得热泪盈眶,又握住另一位老人的手说:“从今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老人家是主人,我为你们服务,有什么话要说,有什么事要办,尽管找我,我要常来看望你们,请你们也常到王府去坐坐。”两位老人听孔冬说请他们到王府,简直不敢想象,给王府做牛做马干了一辈子,还没有进过王府的大门。来了这么个好长官,世道真变了,高兴得直点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马厩里没有几匹马,当孔冬看到自己的马也在里边时,就对两位老人表示感谢。
乌力吉说:“原来这里有几十匹马,前些日子王爷的眷属逃避时,都争着要好马,剩下的除了那匹送信的马,都是不中用的老马了。对几个年轻力壮的养马人也是争着要,就是这两位老者没人争。孔先生,如果我没说错的话,你那匹马是一匹不可多得的宝马。”
“哦,何以见得?”孔冬饶有兴趣地问道。
“这匹马头如博兔,眼若铜铃,耳小蹄圆,尾轻胸阔。这种马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好马,好马!”乌力吉不住地夸奖。
“看来你挺会相马,这种术语是从马经上看来的吧。”
“马经我倒是没有看过,但我是畜牧学院的毕业生,又是蒙古人,从小我放过马,对蒙古马可以说既有理论又有经验,所以相马大致不会错。”
“能够说详细一点吗?”
“孔先生,你看,这匹马的头瘦削,头前部突出,两眼间距较大,嘴唇紧缩而富有弹性,它的躯体形成一个三角形,前胸宽阔,臀部较窄,腰杆轻软得活像一只猫,四腿粗壮,蹄子像钢铸的一般,特别有劲。宽阔的胸膛呼吸起来像风箱,肺活量很大,所以这种马善跑,蹄子不沾地,就跟飞一样。它的皮毛乌黑得像绸缎一样,从侧面看,它的背上和腿上显出更黑更亮的圈圈。你看它的尾巴多好,鬃毛多好,都是那么密,那么长!这种马有很强的自尊心,绝对不能使用马鞭,如果用鞭子抽它,哪怕只抽一下,它都认为是种侮辱,会逼得它发狂的。而且,这匹马应该是匹军马,能处变不惊,一旦发力则很具有爆发力。”
孔冬为乌吉力的高论所折服,“这匹马是一次偶然机会得到的,曾经救过我的命。”他边抚摸马鬃边深情地说。
“这匹白马是我的。我有两匹马,不敢说很好,但也相当不错,这一匹比起另外一匹要稍微强点。孔先生,有没有兴趣比试比试,你骑你的马,我骑我的马,不过我这匹马肯定跑不过你那匹马。”
孔冬想试试乌吉力的眼力,就欣然同意了。乌力吉请孔冬先上马,孔冬拉紧缰绳,翻身上马。而乌力吉则先向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马小跑起来才跃身上马,接着马鞭一扬,两腿一夹,马倏地向前冲去。孔冬“驾”地一声,乌雪也猛然追去,只见它伸成一条线,肚皮几乎要挨着地,就像一道黑色闪电在草原上奔驰,转瞬之间,就超过了乌力吉的白马,而且距离越拉越大。跑出一千多米,孔冬勒住了马,白马已远远落后几十米。
乌力吉赶上来笑着对孔冬说:“这匹马的速度简直快得惊人,你的骑术也是了得,否则难以驾驭这匹马。”
孔冬开玩笑地说:“乌力吉先生,你过奖了,你是不是想看我的笑话,我还没有准备好你就快马加鞭了,我险些掉下马!”
“啊,实在对不起,我没有想到这一点,我们蒙古人是一上马就跑,哪有什么准备。”
“这对我有启示。在这儿工作必须学会骑马,以后还要请你多指教。”
“不敢,不敢。孔先生,说实在的,你的骑术相当不错,我决非奉承你,但工作组的其他汉族人员如果不会骑马,我倒是乐意帮忙的。”
两人骑着马往回走,谈得十分投缘。
“乌力吉先生,你真是个伯乐,一眼能看出马的优劣,不简单,你是本旗人吗?”
“不是,我是从学校毕业后派到这里来的,才一年多。”
“你对本旗的情况熟悉吗?”
“熟悉谈不上,但知道一些。孔先生想要了解什么情况尽管问我,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详细禀报。孔先生,说心里话,你虽然才来了一天,就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印象。”
“有什么好印象,我到这里还没有办一件事哩!乌力吉先生,像你这样的大学生,在旗政府的人员中有多少?”
“真正的大学生就只有我一人,我这个课长也是最近才安上的。孔先生,你们的人什么时候来,可要小心啊!”
“一两天就可到齐,谢谢你的关心。”
俩人正谈得高兴,只见奥嘉陪着一个中年蒙古族男子急忙赶来,那个男子还隔得很远就气喘吁吁地大声喊道:“孔长官,救命啊!救命啊!”
孔冬一见事急,赶忙策马向前。听那男子简要叙述一番后,气愤得脸都扭曲了:“竟然有这样的事情!乌力吉,请你陪我去一趟。”不待乌力吉回答,孔冬已将乌雪转过身来,两腿一夹,箭也似地向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