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很快如约而至。
大山的怀抱里，粉红色的映山红一丛丛，一簇簇，笑着，闹着，拥挤着，妩媚着……映山红是山的新娘。春天把大山的情怀一览无余地展示出来。
丽珍非常喜爱映山红。
没事的时候，她就站在院子里，眯着眼睛，痴痴地看着满山遍野的映山红。
周末，康平陪着她，两人一起去爬山。
站在半山腰上，脚下是绿荫荫的草地，远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身后的大山深沉耸立，一簇簇的映山红，花枝招展地冲他们招手。丽珍感叹：“真美啊！”
康平采下一束映山红，递给她。
丽珍抱着映山红，俊俏的脸颊，也被映红了。
康平不想再往上爬了，他怕丽珍累着，就席地而坐，丽珍也坐在旁边。
康平说：“这里什么都美，唯一不够美的，是那些村房，太旧，太破。”
丽珍想了想，说起前几天开会的事。
前几天，丽珍代表柳林村小学，去镇上的教委开会。回来后，她忽然变得沉默了。
康平打趣她：“去开了趟会，怎么就变深沉了？”
丽珍说：“开了会才知道，我们这里的教学进度，比别的地方，差太多了。”
康平开导她：“这是很多原因造成的。”
丽珍犹豫一下，说出心里话：“我想每周多加几节课。”
“不行！”康平拒绝得斩钉截铁：“你的身体会吃不消。”
丽珍急得脸都红了，说：“我已经康复了！”
康平不想多加争辩，就不说话了。别的事情他都可以让着她，唯独这件事，决不能让步。
现在，丽珍又提起此事，她用撒娇的口气说：“如果我们的课程进度一直赶不上，将来，影响的是这些孩子。”
康平实在不想破坏这么美好的时刻，就淡淡地说：“那也不是我们的能力所能解决的。”
丽珍仰起脸：“康平，这事就这么定了！下周起，每天加一节语文和数学课。”
“不行！”
丽珍站起来：“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才是主要的任课老师。”说着，赌气地扔掉手里的映山红，低头看了看，又捡起来，抱着花，跑下山去了。
康平愣在了那里。这是他们第一次争吵，他还从没见过丽珍发这么大的脾气。这件事，是他错了吗？
丽珍一连几天都不理康平。她在用用自己的方式，让康平妥协。
吃饭的时候，康平虎着脸，喊：“王家媳妇，吃饭！”
丽珍也不含糊，说：“在这里，我是校长。”
康平说：“你是校长，也得听我的。”
丽珍没想到康平这么固执。没有康平的同意，她就没法多加两节课。她总不能在讲台上，和康平争着上课吧。
俩人僵持了一段时间，有一天晚上，批改完作业，丽珍忽然叹口气，幽幽地说：“其实，我也就是个二校长。”
康平一下子就乐了，说：“你明白就好。”
就在康平以为自己小小地得胜了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感冒，袭击了丽珍。
丽珍头痛，发烧，咳嗽不止。康平有些慌神，提议回城里检查一下，丽珍不乐意了：“不就是感冒吗！谁都有可能感冒，值得那么大惊小怪吗？”
康平不说话了。他很怕丽珍又抱怨：“你总是把我当病人！”他想，或许自己真的是太紧张了。
可他又不能不紧张。以前，在威市，医生提醒过他，丽珍要当心感冒，感冒会引起很多并发症，并可能加重病情。
丽珍感冒的那段时间，康平为她降体温，熬稀粥，精心照料，几天下来，康平的眼睛都变成了兔子眼了。
好在一个多周后，丽珍的身体康复了。
康平大大地松出一口气。可他很快又紧张起来，他发现，每天早上起床后，丽珍的手又开始颤抖。
康平建议丽珍回城里，做一次全身检查，丽珍不同意，她说：“这段时间我已经耽误很多课了，不能再耽误了。”
康平不敢再多说了。他实在不想惹丽珍不高兴，也很怕丽珍一生气，又提起每天加两节课的事。
春天过去了的时候，正是迎接期末考试的时候。今年的期末考试，丽珍要去镇上教委那里拿试卷来考。用她的话说，我们不能只埋头干自己的，要多和别人比较，才能更有效地提高。
康平也尽己所能地帮助丽珍。学生们的作业，试卷，通常由康平来批改。康平找过村长，问能不能再请一名老师来。村长很为难，说以前想过很多法子了，可大家就是不愿到这山旮旯里来。
期末考试终于结束。
丽珍和康平只用了一天时间，就把所有的试卷批改完毕。考试成绩还算理想。他们心里都很高兴。第二天，课堂上，丽珍公布了成绩，颁发了奖品，反复强调了假期里要注意的各种安全事项。然后宣布，暑假开始了！
学生们背着书包，一身轻松地回家了。他们摆着手，和丽珍说“再见”！
丽珍微笑着，看着亲爱的学生们离开。
康平在卧室里，忙着收拾东西。这个假期里，丽珍要成为他真正的新娘！这是他人生路上的一件大事。如果父母在地下有知，也会为他高兴的。他要和几个好友热闹地庆祝一下。他还要带着丽珍去一趟山西姐姐家，让姐姐看看丽珍，也算带丽珍旅游一趟吧。嗯，这间小屋也要收拾一下，装点一下。假期回来，多给孩子们带些糖果吃。对了，这次回城后，一定先带着丽珍去体检，丽珍的手又开始颤抖了，虽然没有以前那么严重，可也决不能掉以轻心！
东西都收拾好了，康平开心地舒出一口气，往外瞅瞅，丽珍还没有走出教室。他想教室里可能还有学生。那些个学生，总是跟丽珍有着说不完的知心话。又过了好一会儿，教室里还没有动静。他走到院子里，喊：“丽珍！”
没有回应。
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一下子揪住康平的心。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教室，眼前的情景让他惊呆了。
丽珍倒在教室里，她的嘴角有血迹。
康平扑过去，嘶哑着嗓子喊：“丽珍！”
丽珍回城后，一直住在医院里。
仿佛在一夜之间，康平老了十岁。丽珍昏迷的时候，他坐在她的病床边，头伏在她手上。他不停地流泪，不停地自责，喃喃着：“丽珍，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不该带你去那个地方，不该让你教那么多课……”
那天，康平嘴里喃喃着，脑子里困乏不已，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丽珍醒了，她的手动了一下，康平立即感知到了。他一下子抬起头。丽珍说：“康平，不怪你，真的不怪你。我心里有数的。我很感谢你，陪我走过这一程，让我拥有那么多充实和幸福的日子……”
康平觉得这话很不对味，就用手轻轻按住她的嘴，不让她说下去，他说：“我们就一直这么走下去，一直这么走下去。”
丽珍眼角淌下泪水，她哽咽着：“康平，谢谢你！”
丽珍身体好点的时候，执意要出去一趟。康平不同意，他说：“你想要什么，我去给你买。”丽珍不想要什么，她说她只是想把自己的房子，过户到康平名下。康平生气了，说：“我不要你的房子，我只要你！”
丽珍显得很着急：“康平，这回听我的。”
康平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你还没嫁给我呢！你不能反悔！”
丽珍的眼泪又流出来：“康平，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嫁给你。把房子过户给你，就算是我嫁你了，求求你！”
来检查的医生，也不禁流下眼泪。
病房外，医生跟康平说：“病人最后的要求，你就答应她吧。”
康平含着眼泪，接受了丽珍的馈赠。
康平背着旅行包，徘徊在皇冠小区大门外。那年，他也是这样徘徊在这里的，一心想见到丽珍。现在，这个想法依然不变，却惹得他一阵阵心揪。他使劲地抹一把眼睛，多么希望丽珍还在那个窗口看着自己，是的，那个窗口，她终于不忍心，走出来……
一切已物是人非。
康平使劲闭一下眼睛。他深陷的眼睛里，已没有泪水。他甩甩头，往前走。
徐丽娟仿佛是从天而降，一下子站在他的面前。
眼前的徐丽娟，头发枯黄，面色憔悴，她的脸上，影影绰绰有丽珍的影子。
康平站定，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徐丽娟举起手，指着康平的鼻子，一字一顿：“康平，你个骗子，你骗了丽珍，骗她的钱，骗她的感情，你害了她，房子也给拐卖了……”
康平痛苦地闭一下眼睛：徐丽娟不是徐丽珍！永远不是！
康平拨开她的手，大步往前走。
徐丽娟追上来，揪扯着他的衣服：“你还我妹妹，还我妹妹的房子……”
康平掰开她的手，她更疯狂地抓住他。
吵闹声惊动了小区门卫，门卫跑过来，分开俩人。
康平走了。徐丽娟还在后面喊：“我不会饶过你的！”
新学期开始的时候，柳林村小学的学生们，整整齐齐地坐在教室里，他们的小身体坐得直直的。不少学生的胸前，戴着鲜艳的红领巾。
康平走上讲台，看着孩子们。他的眼睛，慢慢湿润了。
孩子们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他知道他们的疑问：徐老师呢？
他告诉他们：“徐老师去了很远的地方，那里也需要老师……”
孩子们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康平说：“现在，我们上课……”
课间，村长匆匆地走来，他说：“你寄过来的钱，我收到了。我们这个希望小学怎么个盖法，我心里也没数。城里的小学怎么盖，我们也怎么盖。这个，由你主持着干吧！”
康平沉静地点点头：“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