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丽珍匆匆走进校园。
上课预备铃已经响过。此时,偌大的校园,没有一个学生,显得空空荡荡。徐丽珍大步溜星走着,今早上她穿了一双高跟鞋,没办法小跑,否则,真希望一下子变成追日的夸父,一步就能跨进办公室里。
一边走着,一边庆幸:幸好今天第一节没有课;幸好没有遇到校长。
上个周末开会时,校长在会上不点名地批评:这个月,有的老师已经迟到四次了。当时,徐丽珍低下头,脸上热辣辣地发烧。她知道校长说的是自己。自己做学生时,就没有迟到的先例;工作后,每天总是早早地来到学校……校长批评的时候,虽然没有看她,但她能感觉出来,许多同事都在用眼睛余光看她。她有点无地自容,同时也暗下决心:再也不能迟到了。
结果今天又迟到了。她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懊恼。
昨天晚上玩到很晚,不,应该说玩到今天早上很早,凌晨一点多钟才回家。她担心早上起不来,就把闹钟定了时。六点钟,闹钟响了,她按下钟铃,闭着眼睛,撑起胳膊,勉强想坐起来。陈铭浩在身边迷迷糊糊地说:“再睡会儿吧,我去送你。”她的头脑确实不怎么清醒,听了这话,又落回床上。结果一觉醒来,快八点钟了。她一惊,一下子坐起来,推推陈铭浩,可陈铭浩睡得像头猪。她知道他不着急,他是公司老总,十点钟上班也没人管。她不敢再耽误,匆匆洗把脸,早点也没顾得上吃,一口气跑到路边,伸手打了车。
打车去上班,在以前,她是绝不会舍得的。可现在,她惦记的不是钱。坐在出租车里,她一个劲地催促:师傅,快点,再快点!
出租车司机一个劲地翻白眼:还不够快?你总不能让我闯红灯吧!
到学校外面,徐丽珍打开车门就要往外冲。出租车司机像抓小偷一样,一把拽住她。她吃惊地回过头。
司机说:“钱!小姐,你还没给钱!”
徐丽珍忙打开包,抽出一张五十元,塞给司机,也顾不上等着找零钱了,她转过身就跑。出租车司机在她身后笑着直摇头。
学校的大门正缓缓关上。学校的保安在保安室里看见了她,停下关门的按扭,正要合上的大门停下一条缝隙,就在一瞬间,徐丽珍冲进大门内。大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了。
徐丽珍走进办公楼内,“蹬蹬蹬”上楼梯。办公室就在二楼。马上到了。太好了!没被校长发现!徐丽珍一边庆幸,一边反省:再也不能这样了!
上了楼梯,一抬头,校长就在眼前!徐丽珍全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子凝固,她稳了稳神,红着脸,强挤出一丝笑容:“校长,早!”
校长面无表情地回答:“不早了,徐老师!”
徐丽珍给自己冲了一杯浓茶,坐下来,从包里拿出一摞考卷,认真批阅起来。
考卷是昨天的当堂测验。本来准备昨天晚上批阅的,还好,今天第二节才是她的课。
卷子在眼前晃动,精神却怎么也集中不起来。她甩甩头,给自己灌下大半杯浓茶,心绪这才慢慢稳定下来。
办公室里还有一位张老师。两个人都静静地做事。忽然地,张老师“扑哧”一声笑了,徐丽珍奇怪地看看她。
张老师说:“徐老师,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徐丽珍支吾着:“还行吧。”
张老师又笑,说:“能理解。”
徐丽珍问:“理解什么?”
张老师:“理解你没睡好啊!”
徐丽珍很想问:“你怎么知道我没睡好?”她没问,只是从抽屉里拿出一面小镜子照了照,倒没有什么黑眼圈。
张老师说:“你的哈欠一个接一个的。”
徐丽珍恍然,“哦”了一声,不好意思地笑了。
张老师放下手里的笔,逗趣道:“小新媳妇,觉不足,很正常。”
徐丽珍脸红了,啧怪:“张老师!”
两个人说笑了一通,倒也提了不少神,又低下头,各忙各的。
卷子批了一大半了,徐丽珍的头脑越来越清醒,她心里有点难过。测试的成绩很不理想。有好几次,她停下来,有些发呆。她发现有很多知识点,课堂上明明已经讲过了,可学生们为什么都做错了?是自己没有讲清楚吗?还是学生不好好听讲?
答案慢慢地浮现在脑子里。很长时间了,她总是觉得累。上课时,常常为讲课而讲课。以前,她的课总是上得生动活泼,每一个知识点,都尽量让学生在愉快轻松的氛围里接受。她和学生之间的互动也很好。课堂上,同学们总是积极举手发言,课堂气氛非常活跃。可现在呢?就在上一节课,她很生气地发现,有一位同学竟然在课堂上睡着了。现在想来,这真的全是孩子们的错吗?
试卷批改好了。第二节课铃声响了的时候,她带着卷子走上讲堂。她环视一下,忽然发现校长正坐在教室后面。他是来听课的!她准备在黑板上写字的手,忽然间像是挂在了那里。她有片刻的慌乱,但很快稳住了神。她心里明白了,校长正在关注她!她在工作中处于游离状态,校长已经感觉到了。她在心里倒吸一口气。
下课铃声响了的时候,她的试卷刚好讲完。这是一节普通的课,不能说是讲得好,或是不好。学生们纷纷跑出教室。校长也站起来,走出教室。
徐丽珍等校长出了教室,这才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慢慢地跟在校长后面。
教室外的走廊里,尽是些嘻笑玩闹的学生们,不时地向他们问好。徐丽珍不好意思走到校长前面去。以前,她在校长面前是开朗的,大方的。现在,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学习成绩不太好的学生,见了老师也不愿意主动打招呼,因为他们把自己,列入不受欢迎的行列了。
校长的手机响了。校长接通后说:“买房?你自己转转吧,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徐丽珍赶紧快走几步,在她就要超过校长的时候,校长收起了电话。徐丽珍只好没话找话:“校长,您要买房?”
校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徐老师,你老公的公司,是不是卖楼房?我的一个朋友,要帮儿子买房。”
徐丽珍点点头。买房找陈铭浩,那还不是小事一桩!就说:“是啊,他们公司新开发了一片楼盘,挺不错的。”
校长忙问:“在哪个位置?”
徐丽珍支吾着,回答不上来,只好说:“要不,问一下我老公。”她说了一串手机号码。
回到办公室,徐丽珍觉得心里轻松了很多。校长在记下陈铭浩的手机号码时,有些迫不急待,脸上的表情也不那么严肃了。她想,幸亏自己脑子转得快,及时奉上一份顺水人情,要不,因为今早迟到的事,校长对自己黑着个脸,还不知道黑到什么时候呢!
她没有想到,她自作聪明地送出去的号码,只是让她从一个套子,更快地进入另一个套子罢了。
有时候,命运就是一个连环套。
一连好几天,徐丽珍都没有跟着陈铭浩外出应酬。
晚上,陈铭浩不回家吃饭,她就简单地吃点,然后备备课,看看电视。十点钟,洗刷完毕后,准备上床睡觉。陈铭浩还没有回来。她给他打电话。她听见他的电话里人声吵闹。她嘱咐:“早点回家!”
陈铭浩带着三分醉意回答:“好好,我一会儿就回去。”
徐丽珍躺下来睡觉,想了想,又坐起来,拿起床头的一本书,随手翻起来。翻了半天,陈铭浩还是没有回来。徐丽珍盯了一会儿电话机,拿起话筒,又放下。她起身,跑到客厅的窗前,趴在窗子上,往外望去。
楼下静悄悄地。路灯寂寞地散发着淡淡的光晕。这光晕让她有片刻的晕眩。楼下不时有车子行过。却没有一辆是陈铭浩的车子。
她失望地返回床上,又拿起书看,渐渐地眼睛发涩,困意袭上来。她放下书,头落枕头,终于睡着了。
“叮呤——”门铃响。徐丽珍被惊醒。她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
“叮呤——”门铃响个不停。徐丽珍只好起身,去开了门,然后转身回到卧室。
陈铭浩终于嘻皮笑脸地进了屋。
陈铭浩见徐丽珍不理自己,便大声吩咐:“老婆,给我倒杯水。”
徐丽珍不情愿地起来,倒了水,然后倒在床上,抱怨:“天天这么晚,睡不够觉,白天我老是头晕。”
陈铭浩凑过来:“我怎么不头晕?”
“你天天睡到日杆三尺,我怎么能和你比!”
陈铭浩依然嘻笑着:“猜猜看,今晚我和谁在一起?”
徐丽珍闭上眼睛不说话。
陈铭浩说:“和你们校长。”
徐丽珍睁开眼睛。
陈铭浩点点头:“他的朋友要买房,我给了他们最大的优惠。他还答应了我一件事。”
徐丽珍闭上眼睛,喃喃地重复着:“答应了你一件事。”
陈铭浩得意地:“他答应我,把你调到办公室。”
徐丽珍一下子坐起来,没坐稳,一屁股掉到床下。她顾不上揉揉摔疼了的身体,问:“去办公室?去办公室做什么?”
陈铭浩伸手要拉徐丽珍起来:“在办公室里,发发文件,打打杂什么的,教课多累啊!你们校长说,有很长时间了,你的教学状态很不好!”
徐丽珍挣脱掉陈铭浩的手。她仰起脸看着陈铭浩,忽然间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