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纵然是再寻常的道理,到了自己身上,也未必行得通。更何况是秦微这样的人,面对这样的事情,她纵然嘴上不说,心里不怎么想,却是总能够在被需要的时候付出很多的。
他又何尝不知道她在固执什么?那些痛恨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他又何尝不是这样?
“晚上冷檀也许就会来找你了,我明天早上来看你,到时候,告诉我你的打算。”他语气一向是平稳的,仿佛水底般波澜不惊的,一如此时。
“你要做出最好的选择。还有,我很担心你。”时崆的手指在她的掌心慢慢的划。略硬的触感摩得掌心都酥麻麻的。
秦微仔细辨认这掌心的字,最后的时候,不由的心跳都快了一拍,却又感到极度的不真实。
“出来!”他的声音忽然冰冷。
他离开了床边,不知去了哪里,连她也不能感觉到他在什么地方。
可他确确实实就在房间里。
又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是白琉璃。“你又是谁?血玫的人?”琉璃的声音像她起初被秦微捆绑住时一般透着一股子骄纵的狠毒,只是少了一份浮躁骄傲。
“这个不需要你管,如果不是我知道你并无恶意,此刻你已经和这些人不一样的倒在地上了。”相比于琉璃的狠厉,他的气息依旧是如空气般寻常,又淡漠,带给白琉璃巨大的压力。他的声音在房间中飘忽不定,令人根本无法察觉他在什么地方。
“既然你也是来保护她的?那又何必要将他们迷晕!”
“你的乳母没有叫你不该问的不要问么?”
“你到底是什么人!”白琉璃心中大惊,她是白家二房的小姐,母亲是安定侯家的庶女,在白家地位不高,却因为安分老实受些宠爱。也正因为老实,自她四岁选了懿銮帝姬的侍读便与她疏远了,她自幼被乳母教养的事情,即使是紫微城里也没有多少人知道的,这个装扮做普通弟子的人怎么知道!
在说话的时候,时崆动了手了。明明,他不需要说话刺激琉璃分心也可以轻易得手。
在时崆动手的时候,秦微再度感受到了他的存在,感受到了琉璃的惊骇。
这样的时崆,秦微并不陌生。
“哼嗯——”琉璃受了伤么?他下手那么重么?秦微有些担心。
“你该知道怎么说。”他的声音,可以冷得这样沉暗。
“我走了。”
温和的声音散去后,良久,真的没用了一丝他还在这里的气息。掌心的麻痒也已经散去,仿佛那几个字,只是几朵云,遥远而不真实。
秦微没有在乎白琉璃的情绪,尽管后者呼吸沉重得紧盯了她很久。她真的很累了,就睡了。
白琉璃缓了口气,定了定神,开始焚烧醒神草为诸人解除药性,看着屋里的帷幔实在是碍眼,便将心中的恼怒发泄在了这些飘逸的死物上,然后又有了这样一番说辞。听她说话的声音,并没有受伤忍痛,可是方才的痛呼却不容忽视。让琉璃这样的人都忍不住痛呼却又好像没有实际伤害的手段,时崆好厉害!
韩月妆来到秦微床边,像是方才什么事情都没有过似的。“小微你还真是厉害啊,只是日后莫要在这样冒险了。”韩月妆说完话,见秦微似乎真的睡着了,面带宠溺的笑了笑。
在秦微印象里,韩月妆一直都是那个在碑亭之中温婉庄和的睿智女子,是那个不卑不亢,清高自矜的声音。而事实上,韩月妆也确实是这样的女子,四分温婉,两分端庄,二分清傲,二分自矜。自然,也是聪明的。
这三年来,秦微时常于云雾浓厚之处彻夜钻研,偶尔会遇到一个披着黑色披风的女子,趁着夜色,登上冷剑峰,对于某一条路线,比府内弟子还要熟悉。她之前都不知道那个人,正是韩月妆。
晚上,冷檀,明起,明峰总算是回来了。虞惊鸿,白琉璃,白云山相继辞去,唯独韩月妆,被冷檀留了下来。
“府主。”
“你让我惊讶。”
韩月妆笑而不语。
“你当初舍我而入莲华府不就是为了这一场洞府之争,为什么又让给了清芷?她可不是你的对手。”冷檀与韩月妆说话的语气竟似与秦微一般,而韩月妆也毫不拘谨。
“从前是恨,可是过了这么多年,回头一想,纵然是不共戴天,也不过是一个青衣罢了,终究是不值得搭上我的一生的。比起我,江清芷更适合那个位置,有她在明面上安排,我也才好下手。”那是恨,并不甚浓,却刻骨铭心。可以为那恨付出足够多,却没有必要付出更多。
“可是这样不就落了把柄在她手上了么?”冷檀颇为担忧,那清芷也不是省油的灯。
“我也死了不就得了。”月妆笑了,笑容之中几多清傲洒脱。
“况且着世上本来就不该有韩月妆这个人,十年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没有经历,没有走出经历的人,不会有这样的笑容,不会有这样的语气。那样的悲伤,似乎萦绕在她身上,又似乎就要被吹散,被抛弃。
“我这一回去,就向师祖请求出谷历练。谷中之事我不想参与,更不想死在这场混乱里。我已散布了消息,就在庄家镇等着她,就等她来。等着她一无所有地,死在我庄月涵剑下!”淡淡的杀气,冷檀感受到了这一股杀气,脸上浮现一丝柔和的笑容。
“这样也好,既然舍得下,那你便去吧。冷剑之意你也领悟得不错,报仇之后,找个地方,静下心来把这一套功夫练好。日后无论是安家定居还是行走江湖,也算是个保命的手段。”冷檀语气轻和,谁能知道十年前这个叫做庄月涵的姑娘为着庄氏满门之仇而来到沉烟谷时,第一个看中她的不是青莲,而是她冷檀。
月妆的资质不是最好的,可是她的心性却很好,拿得起,也舍得下,冷檀当年因为向沁水投入寒烟府,黯然之下对弟子的要求也低了一点,饶是这样,也只遇到了一个她。月妆却因为心中有仇根深种,而舍了她。
仇已生根,若不根除只会酿成心魔。在她没有半点挣扎的选择舍她的时候,她却答应让她进入莲华府的同时也暗中随她学习冷剑。不为其他,只是欣赏,只是爱惜。
而那青衣,却是昔年出谷历练之时与月妆之父庄沉相识,并爱上了对方,青衣自幼骄纵,认为她喜欢庄沉,庄沉只能更加喜欢她,月妆之母则是夺人所爱恬不知耻的贱人,于是横剑将月妆之母杀死。庄沉见爱妻被杀,愤恨之下伤了青衣。时隔三年,青衣便到了庄家镇,将庄家满门杀的鸡犬不留,而庄月涵则早早被庄沉藏了起来。庄月涵躲过一劫,略大些,便独自来到了沉烟谷...
当三年前月妆看到秦微的时候,便喜欢上了这个与自己颇为相像的小姑娘,而秦微被冷檀收为弟子之后,她也会想,如果自己不是背负着仇恨,也许就可以成为秦微这样的人。
可是月妆不后悔,这是为人儿女所应该做的。
随着时光流逝,心智成熟,月妆不再一味的只知道杀人报仇。报仇的方法有很多种,杀人,不是好的。至少她,不满意。
“师父珍重,弟子告辞!”月妆像一个要出嫁的女儿,向冷檀磕了三个实实的响头。这是她第一次叫冷檀师父,也是最后一次。
“去吧!”冷檀将月妆扶起,素日冷淡的双眸此时也满是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