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切的痛感告诉小微这一切并不是梦境,可是小微却执意不肯承认那是真实,真真假假虚虚幻幻界限已然模糊,小微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梦,是不是真。
铁球的冰冷沉重犹如小微的心情,冰冷沉重,又包含了恶意。
小微用尽全力将两个丸子扔了出去,右手先动,左手力大,两个丸子一前一后,划过一道死亡的曲线落在了一个人的脚下,两者相撞。
有人察觉到她的异动,顺手甩出一枚暗器,只是小微因为用力太大没能站稳,直接倒在了那中年男子身边,竟将那暗器躲了过去。擦肩而过的死亡将小微的心脏牵到了嗓子眼,她重重的倒在地上,生命中没有一刻比方才的瞬间更加真实,可是,之前的一切,到底哪里才是梦境。
本来两个子母胆相撞,裂开,毒气外泄是极其恐怖的事情,可是由于小微力气实在太小,这一撞,两个铁胆也没怎么样。
也是那几个人命该绝于她手,两个铁胆静静的躺在地上,失望的小微值得接着稀薄的光认真的看着他们每一个人的脸,记着他们每一个人的声音,然后伺机逃走,本来以为不能报仇了。这时候,其中一人右臂中了暗器,一下子大锤便使不动了,锤子被长剑借力打力的一挑,方向偏转,直直砸在了那两颗铁胆上。只听一声轰响,丸子升起一团紫雾。深思恍惚的小微没看清铁胆是怎么被砸碎的,只听到几声惊恐的叫声,便看见一团紫雾的升腾。
那紫色的云雾乍然开放,仿若一朵地狱之花,在欲望中生长,在毁灭中绽放,在痛苦中肆意渲染着讽刺的苍凉。
小微清清楚楚得看见了打斗中的人们精悍的身体在触碰到紫雾的一瞬间抽搐,月光蒙蒙,云泽昏暗,却将每一个人的狰狞表情都拉扯得无比清晰。
那是因为痛苦,那是因为恐惧。很快,惨呼声响起,痛苦与绝望的哭喊,狰狞而恐惧的挣扎,这番残酷的景象狠狠的刺激了小微的内心。
这就是,死亡!
死亡!
由至亲的死亡编织的梦境终于在这一瞬间被仇人的死亡撕扯粉碎。
都不是梦,都是真的,唯一虚幻的只有她的心。
很多时候,第一印象,决定了很多。即使后来秦微懂得了什么才算是死亡,却还是免不了想到,死亡便是这样的残酷、痛苦。
此刻的小微瞪大了双眼看着那无比清晰的死亡与痛苦,人的生命像是被那团紫雾吞噬撕碎了一样,那么的,凶残,那么的,痛苦。
那就是死亡。
渐渐的,小微发现是自己杀了人了。渐渐的,小微注意到,这些人死的比街里的乡亲们还要痛苦还要惨。渐渐的,小微发觉自己,给爷爷奶奶,乡亲伙伴们都报了仇了,就这么简单的报了仇了。
她不高兴,反而很难受,难受极了。
那些死了的人难受,她也难受极了。
小微不明白,杀人是那么难受的一件事情,那么,为什么他们要杀人?!
小微趴在那中年人的尸体上,毒雾飘来,悄然避开。她成了唯一的活人了。
这也是命数吧!她也许是幸运的,可是她幸运么?幸运的话她怎么会遭遇这样的事情呢?
惨叫的声音并没有很快减低,显然这**的药效凶狠却绵长。小微在这惨叫声中清醒,继而迷茫。
再渐渐的,惨叫剩下了**,小微心口的憋闷难受也很快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厌烦。
那些人发出痛苦的喊叫,惨烈而嘈吵,不甘且绝望,和杀猪一样。
荒谬的是,北街的人不都是他们杀的么?杀别人的时候不是都挺狠的么,怎么轮到自己就孬了?
第一次杀人,很少有人会像小微这样,适应的这么快,还把杀人和杀猪混为一谈。小微的心绪渐渐沉静下来,像云泽深处的水,漪涟滟滟,却不起波澜。
她是漠视生死的么?当然不是!
小微只想着记事以来爷爷,奶奶的关爱,甚至谈得上是宠爱。
家境不富裕,可是小微想吃什么,想玩什么,爷爷都会给自己办。自己喜欢听书,爷爷请茶馆伙计照顾自己,天天去听书。自己想学戏,爷爷也和戏班子的班头打好关系让自己认识戏班子里的人,自己想读书,爷爷请算命先生叫自己识字,而且已经答应要送自己去私塾。自己喜欢小动物,爷爷奶奶就蒸出各种各样的小动物;自己喜欢柔软的衣服,爷爷就攒钱给自己买很柔软的布料,奶奶给自己缝制漂亮的衣裳;自己喜欢把玩爷爷的胡子,而那是爷爷最高兴的时候。
对于小微来说,爷爷奶奶,就意味着全部的快乐,北街人的友善意味着人世的温暖。爷爷带给她太多幸福,奶奶带给她太多的满足,北街的人带给她太多的快乐,那么多,那么多,她像一个好容易得到这些的人一样,无比的珍惜这些美好。
那么多,那么多的美好,多得她难以相信那些故事里丑恶的一切都是真的。
可是爷爷死了,奶奶死了,北街的人都死了,他们的死亡告诉她,原来那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怎么会呢?小微不明白啊。
小微接着朦胧的月光看着这些人。
云泽城很多这样的人来来往往,小微知道这些人都是大人物。随随便便就能毁掉这么多人的大人物。
可是大人物又怎么样,还不是死的与那些他们随脚踩死的老百姓一样!
小微没有碰那些人的东西,不是因为毒,而是因为厌恶,小微恶极了那些东西。她自然是没有拿他们东西的打算。
可有一样东西,小微没有厌恶的感觉,反而很喜欢。那是一个较短的玉简,是一个俊秀的年轻人在痛苦之中从怀里扒拉出来的,他握着那玉简,不甘的情绪浓烈的超过了恐惧。他很快死了,玉简落在地上,在月光下,泛着水波似的光。
那水波似的光吸引着小微,就仿佛在黑暗中迷路的人见到一点灯光,几乎忍不住奔跑过去,将那光芒死死的拽住。
可是小微知道,她不能离开中年人的尸体,那紫雾太可怕了。渐渐的紫雾消散,云泽的雾太浓,紫雾很快被融掉,散掉。直到天快亮了,小微才从尸体旁边爬了起来。若换了其他孩子,从尸体旁爬起来,看见一堆尸体不知要吓成什么样子,小微却像从家里的床上下来一样。
浓露冷夜尸血边,寒冷与死寂就这么侵入了秦微的身体,侵入了秦微的心。侵入了秦微的骨血。
那玉简摸起来比自己的玉牌还有清凉细腻,凉凉的像水一样,明明很硬,却让小微感到很柔。而且说是玉简,却要比真正的玉简小得多,她的一个巴掌,就能握住。更加奇异的是,这玉简没有沾染那毒气。
小微没有细看,便拿走了这个玉简。那玉简像她戴在脖子上的串珠一样,清润润,沁凉凉,像水一样,涤净了许多的污秽。
启明星已经升了起来,秦微却不再期盼着那一缕晨曦,直线向前不回头的向城中走去,不向东方看一眼。只是她不看晨曦,曦光却依旧照在她的身上,越来越亮。终于柔亮的曦光驱散了所有的黑夜,秦微转向东方,迎着曦光,目露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