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知意初时的惶恐的质问,近似疯狂的乞求,而后的消沉,再然后一反常态的执着,龙榆,乔灵越都是看在眼里的,秦微在云知意的生命中扮演一个多么重要的角色,龙榆是清楚的。
虽然是平辈,秦微却算得上是云知意的师父,甚至半个母亲,连那知意二字,都是秦微取的。
秦微一直护着他,如果不是秦微当初那么拼命,云知意最好的结果也是沦为傀儡,然后在碧空岛所有人的望其成龙,揠苗助长中长大,还要面对新一代的对云溯没有那种绝对忠诚的崇拜的人的野心。
而在那么强大的父辈的光辉下长大,可以说是一件恐怖的事情,尤其是对一个天资很好,又很要强的人来说,足可以将人的傲骨压垮。可是那人太强大,即使也如那人一般活到上百岁,他一百年也未必达到那个高度,而在这一百年间,四面八方,从里到外的压力可想而知。
而这一切秦微都帮他挡下来了,甚至秦微从来没有逼迫过他去做他不愿意的事情,她理所应当的为他分担着那些压力,只要求他要在自己认准的路上走到最远。
秦微是何等的宠溺他,所有人都知道,那是比父母还要精心的,几乎把所有的好的都一点一点的,斟酌着量给他。与此同时,也不失严厉的教导他做人,做自己。
他很早就学会自己抉择,他做过不少错的,却几乎从来没有做过他不喜欢的,他是多么的幸运的惹人嫉妒。
可是还有一点,也许秦微是不知道的,正如很多人都那样的迷恋她她也不知道一样。
正如海天于秦微而言是最完美的男人,秦微于云知意亦是最完美的女人。
甚至年近四十却依旧保持着双十少女的风华的秦微对于天下的男人来说都是完美的。
在几乎所有人的眼里,秦微,她那么美。她美得纯净如仙人,昔年的八荒六合舞至今亦是绝响,水燃卷的仿品在各国流传无数人为她倾倒痴狂。她在外人面前的疏淡有礼的,她在碧空岛中是高卓又亲和的,她几乎在所有人眼里都是遥不可及的梦想,可是传说她在明王时崆面前是明艳娇柔得可以令人疯狂的嫉妒明王。她还那么的温柔,那么的纯粹,那么的美好,那么的...如果说对天下男人来说人无完人她也有缺点,那就是她太强了。
是的,她太强了。
她强大的让人无法想象,更让人无法想象当年海天,亦或是云溯有多么的强。
强得没有人能够阻拦她要做的事情。
她强得让云知意在那一段时日恨得发狂!
也许云知意能够幸运如秦微找到命定的爱人,否则……
龙榆看过韩默声的画,心有余悸。
云知意也不知道对于秦微他是什么样的感情,也许他没必要分得那么清楚。他只知道,他很不想她去送死,可是他留不住她,拦不了她!
距离浮屠岛现世的日子越来越近。因为二十年前浮屠岛仅有两人生还,浮屠岛的异状令人们胆怯,所以打算去浮屠岛的人很少。碧空岛这边准备早早做好,剩下的只有等日子了。
发了疯似的云知意被秦微关在禁室之中,他绝食了一天两天三天...云知意从小除了练功没吃过什么苦头,到江湖上惹得起他的也都顾忌他的背景最苦也不过被人关了几天刑牢,吃喝虽差却没短过。秦微更是舍不得他多吃苦。
第四天,云知意滴水未进,连摔打钢索的力气也没有了。
第五日,秦微耐不住心疼的解了禁。
将自己紧紧禁锢在她的怀里,像孩子一样哭泣,叫她别扔下知意。哭得好像当年的自己,好像要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而那时候小小的他也在她怀里,为她拭去泪水,叫她别哭。而两年前他也这样哭过,但那时候他的情绪要复杂得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即使秦微再三的向他保证一定活着回来,他也还是这样哭着。
他不信,秦微自己都不信。
秦微十几年没再哭过了,泪水像是都累积在了一起,一开闸,流水似的往下淌。
两个人在禁室里哭,冷檀似乎冷漠的看着这一幕,只有一双眸幽深,又有些恍惚。她觉得自己的眼睛真干真涩,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明起叹一口气将她揽进怀里,道“我也不想你去。”
“檀儿,能不能不去。”
冷檀没有说话,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
云知意终究没能留下秦微,明起却留下了冷檀。秦微没有问冷檀为什么,她也想得到,冷檀前半生太苦太冷,她不是韩默声那般绝烈之人,她只是固执些,她不能不贪恋明起给她的温暖给她的爱。
当云知意从秦微为他精心编织的幻境中挣脱的时候,秦微已经坐着那一艘二十年前载着海天,时崆,韩默声,冷檀,明峰等人去,又载着那几个人的生死回来的船上走了十天了。
十天的幻境耗尽了云知意的精力,体力,他只来得及被告之这一消息,只来得及笑一下,只来得及被喂下一点药,就昏睡过去。
再醒来已是三天之后,他们得到一个让他们欣喜若狂的好消息。
浮屠岛没有如期现世!
浮屠岛是不是再也不会出现了?
这是多好的一个消息!
即使知道找不到浮屠岛的秦微何等绝望,云知意等人也忍不住欢喜至极,起码这样她还会在啊。急切的调了调气血,云知意,龙榆,冷檀,明起,还有在皇宫中得知这一消息的戚元涵以及一些得知消息来向少主云知意请命的秦微麾下纷纷出船,载人的猛禽一波又一波的出动,在天空中盘旋搜寻,很快与秦微的船汇合。
云知意乘的是他专用的白雕嘹歌与白雕浅鸣的孩子浅唱,速度最快。
云知意也好,龙榆也好,年轻的这一辈从来没见过秦微这番模样。
记忆中的她,除却云知意幼时的一段时间疲累而苍白,往后的十几年几乎都是湛然若仙,举重若轻的模样。甚至如果不是市面上疯传的水燃卷,和一些画品,谁都会以为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当然,即使有那些鲜活的画品,人们也都认为她是谪仙。
可是他们都没有真正见过秦微绝望的模样。
云知意按捺着喜悦从雕背上跃下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幅画面。
一袭丧服似的白衣的秦微手中拎着一户酒,高高的坐在桅杆上,海风吹得风帆鼓鼓的,连他都差点被吹到海里去,可是却没有吹动她一片衣角。如墨的长发柔顺得垂着,站在甲板上闭着眼睛都感受到那灰暗的绝望。
那情绪好淡,却缠绕在心上,钻进心里。
秦微一口一口啜饮着那一壶冰雾酒,那是她着意从京城喜鹊桥旁的一家酒楼带来的。原本只是怕自己太过心急度日如年不得安睡,此时却成了身体里仅存的暖意。
飞禽顶着风吃力的降落在甲板上,人世间与秦微有着剪不断的关联的一些人都落在了甲板上。没有一个人出声音。
秦微亦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好像看到了,好像没看到,继续喝着酒。
一壶酒终究不多,喝完了,酒壶就扔进海里。有一壶酒凌空而起,飞到她的手里。
一壶,又一壶。
云知意拎起一壶酒,一纵身,身姿如鹰隼跃上桅杆的另一端。
秦微看着他,轻轻扬起一丝柔和慈爱的笑容,可是那蒙了水雾似的双眸似乎在水雾下只有空洞。好像她的身体自行支配着她的一举一动。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没有生气儿的秦微。
秦微翻下桅杆的动作轻而易举的好像只是从椅子上站起来。翻下桅杆的她轻轻的投入了戚元涵的怀里。
后者抱着女儿流下两行泪。
秦微自始至终一句话再没有说过,船只固执的在海域上游荡,寻找着浮屠岛的踪迹。可是那二十年一出,从不失约的浮屠岛再没有出现过。
其实它早就失信了不是么?二十年前,它不就早退了么?
秦微不说话,是因为她总觉得时崆在对她说,小微,等我回去,我一定会回去,等我。
时崆,这是不是你对我说的话?
七夕的时候秦微换了一身红衣,像火一样的颜色,却怎么看怎么黯淡无光。她每年的七夕都会换一身红装。
半年之后,秦微再无异议的回到了碧空岛。还是向以前一样,可是谁都知道,秦微空了,算不上行尸走肉,却也是空了。
但所有人都安心了。
因为他们相信,即使是空着活着,秦微也一定还是能够活得挺好。空的那一处,谁也没办法不是么?
而秦微呢?
不是没想过一死了之,可是她死在哪儿?
她要死也晚了好多年。
她活着,挺难受的,但是这难受的感觉,倒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