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方看着街上的人少了,悄悄的回到了宅子里,给孩子换好襁褓,此时火已经熄了,屋子里冷了下去,他再晚回来一会儿,孩子大概就要冻坏了。秦方赶忙又生了火,烘暖了新的襁褓裹住孩子,顺便将那旧的都烧了,孩子白嫩嫩的小脸遮得严严实实因为饥饿乱动的小手也牢牢的绑在里面。锅里的白粥煮的不浓不稀,米汤喂给孩子,这孩子也不挑剔,秦方喂了孩子,自己将剩下的粥喝了。
大雪一连数日方停,待到积雪消融可以赶路,已是七日后的事情了。这七日,秦方呵护着孩子虽然欢喜,却也夜夜梦魇,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那些黑衣人会不会突然光临。连偶尔上街也是心惊胆战的。
皇宫走水的原因也早已传得沸沸扬扬,用不了多久相信便是举国震惊。
昔年宠冠宫闱的离妃娘娘继惹怒了圣上被贬入冷宫之后,焚宫自尽了。
就在那一天,冬月二十一,焚宫的大火,三天三夜,连鹅毛大雪都不能熄灭。
如果那离妃只是寻常的宠妃也就罢了,或许士族会因她的盛衰宠辱而颤动,百姓却只会当做一件茶余饭后的闲谈。可是离妃她不是!
那个明华绝艳的奇女子,据说乃是来自云泽的九尾狐女。与同被渲染做九尾妖狐的妖姬妲己不同,她在他国眼里是智计百出,辅佐君王的奇女。在士族眼中是争宠夺权,却难以逾越的妖姬。在百姓眼里是一个关怀百姓温暖,真正的国母一般的存在。
百姓是最容易满足的,一点点好都足以让他的感恩戴德。虽然不会记得她太久,但至少,她死了,百姓们提起时,是带着一丝伤感追悼的。
秦方也很感激这位娘娘,他也是云泽人,对这位离妃娘娘也知道不少。但更多的,却是担心,那孩子,会不会与离妃娘娘有关。
秦方想了很久,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那孩子若是离妃娘娘的,圣上岂有不知之理?想来是那个宫女碰巧或者干脆知道离妃娘娘的打算,趁这机会试图逃出宫来。只可惜时候稍早了些。
安下心的秦方,便在一个夜幕未尽的黎明,带着孩子,离开了紫微城。
到了东青城的秦方当了一个玉镯,这玉镯大概是这些首饰中最平常的了,奇怪的是那玉镯竟然只有一个。他是不知道这玉镯值多少钱,但他知道跟这个玉镯差不多的祁家夫人的镯子能值几百两的银子,再说,宫里出来的,能差么?现下还剩下一个雕着蹲坐着的九尾狐的玉坠,一枚看起来就极其珍贵的紫色簪子和那一颗大珠子,还有孩子手腕上那一串带着暖意的串子。
玉镯卖了好价钱,足足三百两银子,秦方觉得这镯子远远不止,毕竟是宫里出来的,可谁让自己现在没钱呢?况且再多,就要遭祸了,秦方这样安慰自己。真实记的口碑是很好的了,他的一副落魄的样子也刻意模仿了一点当年跟着的少爷,也是那玉镯虽好却也没多大特点,总算是没有引起谁的兴趣。靠着这些钱,秦方在东青城外原来的小窑洞里度过了冬天,开春天气转暖的时候,秦方带着孩子,又离开了东青城。辗转一路,到了南方的云泽城。
云泽城很大,也很小,因为云泽很大,所以真正的城很小。
云泽城是秦方的老家,他在被买去祁家之前,是在云泽城长大的。
而后秦方在北街上买了一个铺子,又做起了最熟悉的馒头生意,吃着自己隔了几年蒸出的第一笼馒头,秦方又想到了那个女孩子。当初自己说:“那宫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别去,我养你。”
她说:“你就这点出息,还是找个馒头女人蒸了养吧!”
说罢,她就走了,留下厌弃,带走憧憬。
后来他离开了祁家,真的找了个女人,蒸着馒头,过着日子。女人也怀了他一个孩子,却难产,好容易女儿生下来,女人死了,孩子也没活过几天。后来祁家遭祸了,连带着他的馒头铺被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秦方后来又尝试了几样过活,运气实在不好,最后一次因为老板得罪了人,连累了他,被人打的重伤,虽然活过来了,却一无所有,也心灰意冷了。就沦落成了乞丐,他今年也只有四十多岁吧,能活到这个年纪,其实不容易了。
秦方想要再活几十年了,不是因为有了钱,而是因为这个孩子。
“你就叫小微吧,紫微城的微。秦微,小微。”秦方的脸上是满足的,对未来充憧憬的笑容。
回到云泽,秦方把馒头铺开了起来,在云泽出名的干粮街。
秦方想,小微大概真的是他的福祉,自打有了小微,非但运气好了起来了,就连破败的身体,也渐渐好了起来。
馒头铺做的挺好,十几年,手艺没落下。再者来买馒头的人也重视分量胜过口味。慢慢站稳了脚,慢慢有了钱,秦方感觉自己一生的苦,都值得了。
秦方还买了一匹刚下了崽的母牛,用牛奶喂着孩子,后来,雇来的一个半老婆子和秦方凑合一块,过了。
镯子当得的钱虽多,秦方却从没拿出来过,也不敢拿出来。当年祁家为什么遭祸?还不是不懂得财不外露的道理。这点道理放在云泽城里,五岁的孩子都知道,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在那个冬天活下来,而那几个乞丐却都死了的缘故。
况且这钱都是小微的,就算是自己养了小微,也不能拿这份钱。那几件珠玉就被锁在了小盒子里,埋在了小微房间的地下面。
这样简单平淡而充满幸福的日子,过了足足七年,再也过不下去了,因为秦方,死了。
小微一天天长大,七年一天天过去,虽然小微年纪小,却早早就有不少人来定亲了。有道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况且秦微这小女娃,又聪慧,又好看,还乖巧,谁家不想要这么个孩子,这年头,这样好的孩子,不赶紧订下来,日后哪里找去。况且这样玉雪可爱的孩子,就算家里大人不着急,上到十几岁下到四五岁的孩子也早都嚷嚷着要娶小微做媳妇儿了。就是富贵人家也有看上小微的。
只是秦方那老头子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说什么也不干,非想要孩子攀龙附凤。
七年过去了,秦方的气色好了很多了,身体也很不错。穷人命硬啊,虽然多年穷困也留下了很多病痛,那一场大雪更是让他得了及严重的寒症,但穷苦百姓,也不是很在乎这些病痛,能得一世平安就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谁又能求一世无病呢?况且他现在过得这么好。
馒头店的生意渐渐好了,秦方也不是吝啬的人,也就又雇了人,自己与刘氏也就不甚辛苦了。刘氏这些年也保养得挺富态,虽然生活好了,刘氏却没有染上一点骄矜脾气,不仅对秦方温柔体贴,对小微也是百般呵护的。
七年,终于这样一天天的过完了。
庆隆十一年七月初九。是秦微记忆中最深刻,也最模糊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