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萤觚公主解了披风,露出那一身的华艳。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细密的像是布满锦缎的针线。
自萤觚公主回宫后,蕴离夫人的画像也随着这个势头在暗中流传开来。其中最多的,便是蕴离夫人参加合宫宴饮时艳冠群芳的风采。蕴离夫人自庆隆二年后,忽然一改素日喜爱的纯白,迷恋上奢华明艳的色彩,整个人犹如一株凌风销魂的仙草,骤然盛开出明艳天下的花。
也许随着钟离微的死,再没有人能明白。所谓的盛开,无非是为了凋谢前燃尽所有的色彩。为了他,更为了自己的一片心。
也许随着钟离微的死,庆隆帝也不会明白,当他以为她绽放是为了他的爱的时候,她的一颗心已经如云翡苑一般枯死在宫闱深海。
也许钟离微死了,她不会知道,她的极致的苛刻的疯狂的爱的方式,也留了下来。
世间女子谁不爱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风华绝代。即使是面对一个夺尽了圣上夫君宠爱的女子,嫉妒也往往出自于艳羡。更何况,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又有几个人还会嫉妒呢?
钟离微当年的画像伴着萤觚公主的传说悄然流传,正因为有了这样的一个铺垫,萤觚公主生辰的宫宴,才能如庆隆帝所愿。
萤觚公主与蕴离夫人样貌有七分相似,气质上却只有五分相似,且装束素雅不似蕴离夫人极端,尤其喜爱披着一头叫人嫉妒的长发,远远看着像是水墨画里的人一般,并不会让人一见便想起蕴离夫人。可如今这么一装扮,便有了九分相似,八分神似。
一打眼,仿佛又是十余年前的宫宴,一恍神,仿佛便是那画中的场面,一失神,仿佛当年离妃的生辰宴。
有心思活络的人渐渐揣摩透了皇帝的意思。
惊艳之余,有细细观察的人很容易便发现,萤觚公主的神色虽然看起来很是欢悦,双眸却宁静悠远仿佛不在人间,就连那一身的奢华美艳,裹在她的身上,只是衬得她格外遥远。
她可以令这样的色彩失色,却终究不适合这样的色彩。
画中离妃却是...集合了妖艳端华,糅杂了邪魅圣洁的,令人痴狂蚀骨的绝世妖物。看一眼,便神魂俱销。
也有人还来不及细细打量,就已陷入了魔障。
皇后心中一股恨意让她咬牙切齿。
凤越牡丹,丹凤朝阳,这本该是只有身为皇后的她才有资格使用的,也都是当年钟离微那贱人常常逾越的。每每宫宴,那贱人都非要把合宫颜色压制的黯淡无光才肯罢休...庆隆帝失神的样子更让她嫉妒的发狂。
宴会之上,素来无比精通掩饰的庆隆帝的目光也时常缠绕在萤觚公主身上,时而失神,时而伤痛,时而迷茫。
投注到身上的目光,秦微自然感受得到,尤其是父亲,那试图将她看做另一个人的灼灼目光,实在让她头皮发麻。
好歹入宫这么久,宫宴也参加了几场,宫中但凡有些宠爱的秦微也都认得,其中不乏与母亲的画像有几分相似的女人。对于这种情况,秦微心中有着说不清的滋味。
宫宴其实是件很无趣的事情,尤其是那个让所有人都无趣的人自己也十分的无趣。无趣到秦微觉得再来两次要把她腻味死。
忽然,秦微双眸一亮,身影一闪,便到了门外,再一跃,便上了屋檐。
下雪了。
庆隆帝是在座为数不多的看得清她身法的人,也是最快追了出去的人。只是在追出的时候,他喃喃的声音,念得是微儿。龙宇听到了,唐吉听到了,秦微,也听到了。
庆隆帝一出门,抬眼满园看不见人,白茫茫一片,仿佛那蝴蝶般的身影一出门就化作了飘舞的雪,消散在了天地间,染白了整个世界。
一恍惚,心头便涌起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叫做绝望。
只见外面的几个侍卫都抬着头,目光有些呆滞的看着屋顶。
绝望之中盛开的花,叫做失而复得。
唐吉,宁王等都相继追了出来,后面又是一群匆匆忙忙的莺莺燕燕。
抬头看,萤觚公主竟站在攒尖上。有嫔妃甚至惊叫一声。
“微儿,你又在做什么!”庆隆帝戚元涵语气带着一点假作的严厉,却包含着深深的宠溺。
秦微一怔,惊愕的回头看,庆隆帝也意识到自己竟将秦微当做了钟离微,十分尴尬,秦微却转过头来欣然一笑。“下雪了。”
秦微单脚站在攒尖上,脚下一动,身子便在攒尖上轻轻的旋转,华艳的绫罗飘然绽放。身子一倾,便如一片落花,携着明艳不可方物的色彩,带着飘忽不可触碰的错觉飘落在台基之上。
她灿然笑着,双眸之中尽是浓浓的欢喜。对庆隆帝道:“父皇,下雪了。”
秦微爱极了雪,却第一次,对一场雪,升起这样急切的欢喜的情绪。
漫天的乌云遮掩了九天之上的太阳,沉重的灰蒙都曾是飘逸洁白的云朵,无数雪花跌跌撞撞自苍穹落下,看起来懵懂又急切。凛冽的风撕扯着干枯的枝桠,呼啸的声音比穿梭在沉烟谷中的风简直一个是傲视天下的英雄,一个闲逸清柔的美人。
这雪花比柳絮好看多了,轻轻的小小的凉凉的,化在掌心的水滴安安静静的。并且用不了多久,这轻盈如若无物的雪花,就能将平民简陋的茅屋压塌。这是多么渺小而强大的力量啊。
乌云遮住了太阳,为何还有光?与黑夜不一样?
洁白的云朵,如何变成灰蒙的颜色?即使是纱,层层迭起,也只会是那自浅至深一个颜色,难道白的深色便是灰么?再深一点会不会是黑?雪花是什么时候化成的花?是在云端?还是天空?
就是这么渺小,渺小到这样简单的问题都不知道。
秦微不再仰着头,继而将视线转移到了地面。
一朵朵的雪花落向大地,很快的被融化。但用不了多久,整片天之下,都将被雪花带来的一片素白掩盖,看起来就像是百万大军的迁徙,从天上,迁到地面上。
所有的一切都将被这大雪掩盖,就像天上的太阳,被乌云掩盖。
可是是不是如同乌云遮挡了太阳却遮不住阳光一样,雪掩盖了它在天上看到的一切,落下后才发现,世界并不只有朝天的那一面。
华衣少女曼立攒尖的姿容被画师描画在纸上,本该是绝色倾城,嫣然百媚的一幕,却偏生仿佛她站在另一个世界,站在凌云的山巅。能够看到这一幕的画师是庆隆帝专门寻来的丹青圣手,画的神形具备,而传说画师做了这一幅画之后,便无可救药的爱上了画中人,却被画中人,现世人的遥远折磨的相思成疾,终其一生依靠描画萤觚公主倾诉相思。
这一幅萤觚临雪图,与后来的一幅龙京溯云图,和另一位与寒刹府主韩默声同名的画师所做的凤血入石图同被列为萤觚公主“水燃卷”,淡薄如水,情至亦燃。
而那凤血入石图亦是韩默声留在人世间唯一的,真正属于他的东西。凤血入石,本该是入骨深情,整幅图却透着无比的惶恐。如果说萤觚临雪图动人的在于引起所有倾慕萤觚的人的共鸣,龙京溯云图的骇世在于画里二人惊天动地的身份与石破天惊的实力。凤血入石图的摄魂便在于画中爱人刻骨铭心亦不能描述的至情,和画者笔锋流淌的近乎于绝望的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