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与乾元殿相离不远,很快便到了。
作为整个皇宫的主政殿,乾元殿气势恢宏自不必说,只是这睥睨天下的气势之中还有着一丝颓败,秦微看着乾元二字,神色冷漠。
唐吉并不知道,在这一刻,她身上所有的感官,她的充盈的却迟迟没有冲破最后一关的内力,在这一刻,都已经开始戒备了。
门口侍立随时准备被传唤的心腹的内监宫女一见唐吉带着秦微过来,齐齐的行了屈膝礼道:“唐公公吉祥!”
乾元殿内一袭明黄长衣的庆隆帝自然也听得了这个声音,只是他手中本刚刚放下一本奏折,却以极快的速度把又一本奏折拿了起来,神色也变得更加的严肃。只是一紧张,又咳咳的咳了出来。
乾元殿很大,很空旷,咳嗽的声音在殿内轻轻的回响。也传到了殿外,传入了秦微灵敏的耳里。
莫名的,让她觉得里面是一个身心枯槁的老人。
大殿太过空旷安静,轻轻的咳声还在回响。
于是乾元殿的大门一打开,秦微便看到恢弘广阔的大殿之上一个用素绢掩着嘴,眉头所起,神情有些僵硬的中年男子。
背负着阳光,庄严的大殿显得有些昏暗,大殿上的那个人也有些昏暗。也许整间大殿的昏暗也是因为那个人。
当真是一朝天子啊,秦微站在门口,遥望着大殿上那人,纵使乾元殿恢弘广阔,也不及他一个人的帝王气势。
占了近一盏茶的时间,秦微才终于踏入乾元殿。走出了第一步,余下的也就顺理成章了。一步一步,她走到大殿之下,站在朝中一品大员的位置的中央。
殿上那人的手已经放了下去,露出整张面容。目光如水,缓缓的从他的面容上流过,看到的是一朝天子的深不见底,一个倔强病人的苍白乏力,和一个迷惘在回忆中的中年人,在现实与回忆的交叠之中沉沦挣扎的困惑。
大概也就属她了,胆敢这样毫不避及的直视一位九五至尊,还是在乾元殿百官朝拜的大堂之上。
庆隆帝正因为情绪浮动,忍不住咳了几声,一抬眼便看见乾元殿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纤瘦挺俊的身影携带着明丽的阳光,将整个大殿照亮。
她携着一道阳光出现,照亮了视野,牵起记忆与画面重叠。却发现沾染了记忆的阳光竟黯淡得死气缠绵。
她一步一步走到面前,正如她不记得自己的怎么走的,他亦不记得她是怎么走过来的。只觉得一晃神,她就站在了他的面前。
素衣华发,二七年华,少女素淡的仿佛从水墨画上走了出来,将整个大殿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水墨,少女站在这乾元殿下,目光如一泓水缓缓的在他的脸庞划过,她自进殿便一直在看着他,看得他即使意乱神迷也会分心来忧虑,自己的脸,会不会太苍白,会不会太老迈。
她走到近了,近的他连她落在脸颊的一根发丝都看得清楚。
她可真像她,尽管暗卫们在情报之中早已说过秦微形貌与蕴离夫人极为相似,但她真的站在面前的时候,才知道这样的冲击是有多么强烈。强烈到他需要不断的提醒自己,这个是他们的孩子。
那天,她就是这样子站在朝堂之下,似乎是看着他,似乎是在看他的皇座,似乎什么都没有看着,她的双眸分明浩渺如没有星辰的夜空,将整个世界都囊括了,包括皇座之上的他,都只能被冷漠的俯瞰着。他不正是厌极了那种感觉么?才那般的,侮辱她,又自取其辱。
昔年的被俯瞰的感觉驱使着他拼尽全力只为抵御,而后他失去了的,想要重新征服的人死了,他也当她活着。
死去的人如何战胜?他不晓得,却不想竟意外的收获了许多。
当年的愤恨到如今只剩下心口一处透风的空洞,无论拿什么都堵不住,填不得。
而这一刻,似乎,找到了。
一样的素衣华发,一样的挺俊的站在殿下,一样的直白的目光看着他。而此时此刻,他却没有那种被俯视的感觉,反而用一种浸润在山泉中的舒适,只是太过通透,让他不大舒服。少女看他的目光除了一泓清水,没有别的形容,那水很柔,柔得他有些贪恋。那水很清,清得他有些慌乱。
待到她终于收回了视线,仿佛最后一道流水从指间流走,留也留不住。
“民女秦微,叩见皇上。”秦微垂下眼眸,掩盖住心中的空洞,双膝落地,动作规范的行了大礼。
庆隆帝只觉得,这样规范的大礼,真的只是一个礼。
“平身。”庆隆帝的声音同样不夹杂任何情绪。即使他心中在暗潮涌动,他也一样能够用任何的语气说任何的话。他练了很多年了。
只是这个孩子,她的礼太规范,规范到没有一点的情绪色彩。因此,他也没有了这个位置的优势。
真是有趣,这样一个令千万人民敬畏拜服,使列国邻邦提及便是的位置,在她与她眼里,竟然都好像一文不值。
不过现在的他已不是十五年前因为心爱之人的轻蔑就以为这个世俗的位置一文不值的年轻人了。
这可是庆隆帝误会了秦微,纵使钟离微是那般,她秦微却不是,不至于。
从根本上来说,对于皇位她绝非轻视,至少能坐上那个位置的人,本身就应该重视,能在那个位置上做得好的更得重视,能做到庆隆帝这样的,没有人可以不重视。
只是正因为重视,才有了抵触与敌意,也因为抵触和敌意,她才会浮躁。而越是浮躁,越想要平静,越是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好像一切都是山顶的云雾,扑面而来,又匆匆的越过自己远去。
这样的男人,怎么也不该是自己的父亲,秦微下拜的时候是这样想着。
在知道身世的时候,明知道不可能,秦微还是忍不住想着,她所希望的父亲,可以是爷爷那样老实巴交的人,可以是明起那样温文尔雅有时常犯些小糊涂的人,最梦寐以求的是海天那样的人,哪怕是时崆....这个算了吧。
可是,怎么也不该是皇帝,怎么也不该是庆隆帝,怎么,也不该是现在,面前的这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