斡阔到达知事衙门之后,对门口守卫出示了黑鹰令,就直接进入了衙门内堂,看到了正在处理公务的上京府知事大人赵大人。这赵大人四十多岁,身量较单薄,面容方正清瘦,嘴上有两撇薄薄的胡须。他有着浓浓的眉毛,眼睛不是很大,但是炯炯有神,从那从容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为人沉稳,持重,眼神中透露着世故厚黑的性格。
这位赵大人本是汉族,深得金太宗赏识,迁都到中京的建议也是赵大人提议的。这位赵大人跟宗磐关系不浅,他早年被宗磐保荐,一路被擢升,坐到了中京知事的位置,所以非常感激宗磐这一番知遇之恩,为他办事也是尽心竭力,在所不辞。
话说斡阔见到赵大人之后,右手放在左胸前,微微躬身,“赵大人,卑职不才,有要事求见。”
赵大人抬头看到是斡阔,赶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挪步到斡阔跟前,“原来是斡阔大人,你不是追随大皇子远赴东京去了么,为何会突然至此?莫非大皇子有重要吩咐?”
斡阔向赵大人出示了黑鹰令,“赵大人,此番斡阔匆匆至此,是奉了大皇子的命令,来调查一件要事,希望赵大人可以派得力人手相助。”
赵大人看到黑鹰令之后赶忙稽首,“斡阔大人请将,大皇子吩咐,微臣不敢不从,只是不知何事,让大皇子如此焦虑?”
斡阔道,“大人可知京畿有匪首名唤满江红之人?”
赵大人思索了一下,“确有此人,咱们迁都不久,京畿确有几股号称'绿林好汉'的,最出名的要数这'满江红'和'燕山王'了。这两股一善一恶,'满江红'曾是上京人,有传言他曾在黑水一带杀人如麻,染得江水血红,由此而得名。此人性格暴躁,经常扰民,完全不顾江湖规矩,听闻城中常有达商富贾用重金收买他,让他去了结仇家,那'满江红'呢,又是两方通吃,一般都是双方钱照收不误,双方抢劫一空,所以在中京一代的行商坐贾,闻'满江红'丧胆,谈'满江红'色变。”赵大人顿了一下,“还有一个大名鼎鼎的要数'燕山王'了,顾名思义,占据燕山,自立为王,不过此人行侠仗义,颇有绿林风骨,每过大的年节总要下山狩'狩猎',不过一般也都是劫富济贫,只留下必需品,其他的一律散给周围的穷苦百姓。不过这个'燕山王'非常神秘,几乎没人见过他的真容。”
斡阔听着赵大人的描述,微微颔首,“那这么说来,这个'满江红'是个狠角色,而且树敌颇多。用句江湖人常说的话那就是'人人得而诛之'。”
赵大人点点头,“的确如此,只是鲜有百姓出首,他也从来不跟官府的人结仇,那些被他抢劫的商人因为怕报复吃瓜烙,也从来不敢举报。所以……”
“所以官府也从来不动他,任由他鱼肉黎民,践踏国法?”斡阔显然有些不满赵大人这种态度,愠怒之情溢于言表。
赵大人请斡阔在会客椅上坐下,吩咐人上茶,“斡阔大人怎的对这些江湖琐事颇有兴趣?咱们当务之急不是南下伐宋,饮马中原吗?辽国已然被灭,幽州也被我们改成了中京,眼下亡宋是头等要紧的大事呀,所有的军队都交由宗望宗翰两位大将军拔走了,就算想剿匪,也是有心无力呀。”
斡阔端起眼前的茶杯,“实不相瞒,赵大人,这匪首'满江红'正是我此行的目的,也是大皇子的心病。”
赵大人刚端起茶杯,听到斡阔如此说,又把茶杯放了下来,“哦?斡阔大人,愿闻其详。”
斡阔就简明扼要地把沈翁被“满江红”掳走的事情说了一遍,他并没有说这沈翁与玥儿的渊源,只说这沈翁富可敌国,且对中京的商贸有着很重要的作用。
赵大人边听边点头,“其实这万里货栈,下官也有耳闻,还有万里钱庄,只是从未见过沈翁本人,今日闻得沈翁遭劫,下官也感到痛心,只是如何施救?那'满江红'倘若只是图财倒也简单,若是被人收买,与人消灾的话,恐怕这沈翁已然凶多吉少了。”
斡阔也同意赵大人的说法,“是呀,眼下需要明白这'满江红'的意图,赵大人可有这满江红的行踪?我打算亲自走一遭,会一会这大名鼎鼎的人物。”
赵大人摆摆手,“斡阔大人,切莫如此,那'满江红'戾气很重,万一伤了大人,下官可不好跟大皇子交代。”
斡阔道,“难道赵大人有更好的主意?”
赵大人从座位上站起来,“既然劫持的是沈翁,那么他可有家人在此?大人何不跟随他的家人一起面见'满江红',也可一探虚实。”
斡阔道,“此言有理,据我所知,沈翁的家人已然到达中京,只是不知道他们的想法。我因为身份特殊,不便出面跟他们接触,赵大人您看…”
赵大人道,“斡阔大人也认识这沈家之人?下官似乎明白了,大人放心,我可以安排一个人击鼓鸣冤,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去查案,然后就知道他们的心思了。”
这个时候,赵大人的师爷从这边经过,“可是城北沈家货栈?十日前就已经报关了,只是大人当时不在,我就把事情记录下来,放在大人案头了,难道大人不曾看到?”
赵大人一拍脑门,“哎呀呀,我的确是不曾看到,因为南下的事情有诸多安排,本官就搁置了其他的事情。”
其实斡阔看出来了,那赵大人并非是没有看到,只是无人举事而已,若不是师爷无意中说起,这文书是永远不可能被“记起”或者“看到”的。其实这就是那些主事的“父母官”,无论哪朝哪代都是一样,无论宋金都是一丘之貉,在他们看来,老百姓并无“重大之事”,只有主上的所谓大计才会让这些父母官关怀备至。本来是应该关心一方黎民的官员,却被所谓“伐宋”给缠住了手脚,的确费解,可是想象一下官场现形,似乎就好理解了。大宋有位著名的开封府尹,名唤包龙图,关心百姓疾苦,体察黔首困顿,这也只不过是劳苦大众的一点幻想罢了。
斡阔并无意去指摘,只是说,“既然有案卷文书,那就麻烦赵大人翻阅一下,然后派得力之人探查一下吧。都是为了了却大皇子的心事,你我还需要尽力而为呀。”
赵大人赶紧说,“那是自然,我马上派人去接触沈家,斡阔大人如若方便,稍后可随下官一起前去。”
斡阔简单地用了些饭菜,稍事歇息之后,便化装成赵大人的随从,一路跟着从南城前往北城的沈家货栈,暂且不表。
话说沈明轩与小施主仆也是一路风尘,正午时分到达了城北的沈家客栈,此时客栈已经闭店。那客栈的门楣自然比不得东京万里钱庄那样的气势,可也是也十分齐整,青砖青瓦
明轩径直去了后院,看到了账房吴先生和那个得以逃脱的伙计小全。小全看见沈明轩之后,“噗通”跪在了地上,“少爷,小全对不住老爷和邵掌柜,我们在押货回来的路上,被那满江红抢掠了,好几车的皮货都被抢走了,老爷和邵掌柜也被他们掳了去,小全因为小解,等回来之后发现老爷和邵掌柜他们已经不见了,货也不见了,只看到一只飞镖插在了一只空木箱上……”
“小全快快起来,事情不能怪你,你说是什么样的飞刀?”明轩扶起了小全。
这个时候吴先生从几案上拿来一只木盒,递给了明轩,明轩打开那盒子,发现里面有一只飞刀,下年有一张绢帛。那是一个三寸长的锋利小刀,刀身上有蛇形图案,刀柄上有满江红字样。明轩打开那绢帛,那是一首诗,诗曰,“满目荷花千万顷,江上残阳卧城郭。红衣落尽渚莲愁,负心为垆复为火。责任压肩山河泪,十里莲塘路不赊。万里长城今犹在,金丝声揭翠微浊。限日未成宫里怪,期向金陵醉江坨。十年一觉扬州梦,日夕悠悠肩上过。”明轩读完这诗,感觉很是奇怪,便问道,“吴先生,您看这诗,句句熟悉,皆是名家名句,可是放在一起怎么显得非驴非马,不伦不类呀。”
那吴先生一副儒生模样,脸上十分清瘦,几乎没有一两肉,颧骨突出;袖管里一双枯槁的手掌,手背上血管凸出,他拿过那绢帛放在桌子上,压住诗句的下半部分,“少爷您看,这其实是一首藏头诗,您这么读是不是就可以看明白些了。”
明轩恍然明白,读道,“满江红负责,十万金,限期十日。那算着日子,今日是第十日了。”
吴先生点点头,“的确如此,少爷,我们已然报官,可是没有太多银钱打点,知事大人始终没有多加过问。如今要凑齐这十万金,恐非易事。”
明轩道,“我从东京带了十万两银票,可是要变成现银确有难度,吴先生,您看该怎么办?”
吴先生捋了捋胡须,“少爷,您是不知道这满江红的厉害,他可是翻脸无情的主儿。”吴先生把这满江红的来历细细地道给了沈明轩,听得明轩倒吸了一口凉气,“那照先生的说法,是有人暗中勾结满江红,想要断了沈家的生意,而父亲和邵掌柜此番是凶多吉少了?”
吴先生继续道,“少爷莫急,咱们货栈加上钱庄,共凑了三万两银子,可以先拿去救急。咱们可以先看看老爷和邵掌柜是否安好,倘若安好,这三万两算是缓兵之计了吧。”
明轩道,“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吴先生安排了简单的饭食给明轩和小施,主仆二人简单地吃了一些,一行人准备上路了。此时,有人来报,说知事赵大人带了官差过来,说是要了解沈翁的事情。
沈明轩带着吴先生、小施以及小全到了前厅,在那里迎接了赵大人。
明轩跪拜道,“劳烦赵大人亲自走一遭,草民着实惶恐,只是家父命悬一线……”
赵大人赶忙扶起明轩,“沈公子不必多礼,实在是下官失职,才使得令尊遭受多日囚禁之苦,此番下官一来负荆请罪,请沈公子原谅下官失察之最;而来是携带了一干衙役以及武士,随同沈公子一起入山,希望可以救回令尊,并且趁此机会清剿孽匪满江红。”
说着说,那赵大人向明轩作揖“请罪”,明轩赶忙扶持道,“赵大人您折煞草民也。您身为中京的父母官,日理万机,繁忙的政务已经让大人无法分身,您还亲自莅临草民的陋室,让草民倍感欣慰……”
此时,斡阔作为赵大人的随从,在厅外听着赵大人与明轩那一番话,心中有些许不屑,些许欣慰,还有些许佩服。
赵大人道,“既如此,那咱们赶紧上路吧,案件的细节,边走边说即可。”
明轩道,“多谢大人,草民需要带些银两装车,以便麻痹那满江红,希望可以拖延时间,协助大人行事。”
赵大人微笑道,“也好也好,沈公子心思缜密呀,这事都能想到,实在令下官刮目相看。”
那满江红的匪巢在北郊的蟒山,那蟒山山势陡峻,易守难攻,山脊山峰俱被郁郁葱葱的植被覆盖,从山顶俯瞰,好似一条青色的巨蟒盘卧在那里,故此而得名。赵大人吩咐手下的兵士先行,领头的自然是斡阔,他们从后山悄悄地包围了蟒山,并且在绿树的掩护下,爬上山去,打算趁着满江红下山的时候,清剿匪巢。
赵大人与明轩一行几个人人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后,到达了蟒山脚下,沿着山路蹒跚行进。到了山腰之后,他们被值守的小喽啰发现。喽啰问明了他们的来意,飞奔到山寨报信去了。
那满江红的山寨,坐落在临近山顶的地方,外围是石块堆砌而成,四周都有瞭望台和工事;里面的光景别有洞天,倚仗山势,修建了较为精美的青砖瓦房,有山水借势被引入那院子里面,甚为妙趣。院内有一干人轮流执勤,保卫着这个院落,一幢青砖房屋坐落在院子的北侧,偶尔有女子的声音从这房子里传出来,这就是那满江红的栖身之处了。
那小喽啰跑到院子里大声道,“舵爷,那沈老头的家人来赎他了。”
屋子里传来一声“进来回话”的声音,那小喽啰便快速地跑进了屋里。
这屋子里十分宽敞,跟甜水巷那个密室的格局有些相似,两边各有桌椅一排,屋子的最里侧正中高出一部分,上有一张榻,榻上一张虎皮覆盖。这屋子的中央有一个大火盆,里面烧着几把烙铁,滋啦滋啦作响,正对着那虎皮座椅的另外一方,有几个铁制的刑架,上面拴着手指粗的铁链,还有尖尖的铁钩,偶尔有阳光照进来,显得冷森森的。
且说此时榻上坐着一男一女,那女子坐在男人的大腿上,双手搭在男人的肩头,一副娇嗔模样。只见那男的六尺以上身材,二十四五年纪,三牙掩口细髯,齿白唇红双眼俊,两眉入鬓常清,细腰宽膀似猿形。这就是声名赫赫的“满江红”,如此形容,却落草为寇,而且手段恶劣,着实让人费解。那女人玉雪肌肤,芙蓉模样,也是被那男人掳了上山的良家女子,在他满江红这里做了压寨夫人。所谓压寨夫人可不是真正的“夫人”,实际上就是发泄工具。如果等到官兵来剿,那么这压寨夫人一个都难逃做刀下鬼,要么被自己的男人杀掉,要么被俘以后,作为匪人家眷也都会死于一些官法。此处不表。
那男人看到进屋报信的喽啰,就推开了那女子,“你说,怎么回事?”
那喽啰单膝跪地,“禀舵爷,山下来了七八个人,说是押着钱财来赎沈老头的,看那马车上全是箱子,想来不假。”
“满江红”从榻上起来,走下了台子,他来到那喽啰身前,“可有官兵尾随?可有其他可疑迹象?”
那喽啰回话道,“舵爷,小的没有发现可疑迹象,那领头的想必就是沈家少爷,生的白净文弱,看上去不像胆大刚直的主儿。身后跟着的几个好像是家里的仆人,也都面容为善。”
“满江红”走到那火炉前,抄起来一根烙铁,吹了一下,“那为什么这么多时日才来赎人?”
那喽啰回道,“舵爷,听说那沈家少爷远在宋国的东京城,得知消息后迅速赶来中京的,这毕竟是沈家的当家事,其他人恐不敢做主,所以才……”
“满江红”放下烙铁,“嗯,听来似乎有些道理,看来这回咱们抓的的确是一只肥羊,看来那吴老儿说的没错呀。”他阴阴一笑,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直射到他的侧脸,俊秀的面目显得十分狰狞,让人不禁打个寒战。他口中的吴老儿是何人?为何要置沈翁与邵掌柜于危险境地?欲知详情,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