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堆才闻声,即刻精神大振。他大吼一声:“动手!”韩欲凰等四个姐妹当即忽地撩开衣襟,“刷”一下抽出了锋利的短刀,向民团士兵刺去。五个民团士兵还没弄清是咋回事,就懵懵懂懂被结果了性命。与此同时,高堆才和李官全迅速搬动了斜撑在门扇后的两根大木桩……
韩欲明按照马春汉的部署,将全部会队和临时征调的参战会徒,共两千人,分做四路。每路又分前、中、后三队,于亥牌时分就偃旗息鼓地分头开到了城外的指定地点:路欲启率领的主攻会队以城西阎家台村东北边柳树林为立脚点;马春汉、韩欲虎率领的东路会队布于王家庄村西。韩欲国、韩欲德率领的南路会队集结在南庄村村北;韩欲雷、韩欲立率领的北路会队摆在小池村村南,韩欲明为总帅,在随军先生杨介人的陪同下,跟随路欲启的主攻会队监军督战。子夜时分,他们秘密地念过祭神、护身咒语,生吃了黄表神符之后,就悄然无声地向城下靠拢过来,在护城河外将县城围了个严严实实,静待城中信号。
马春汉的病还未痊愈,他卧伏在地下,被冰雪严寒浸得浑身打颤,嗓子眼里如同爬了一条蜈蚣,抓挠得痒痒难耐。本来,他和杨介人对这一举动是持反对意见的。但在全歼了晋绥军常胜营之后,雄心勃勃的韩欲明攻打林县城的念头更为强烈了。加上高堆才、路欲启等人的竭力鼓动,又有牛光耀愿在城中做内应,生米做成了熟饭,他俩再也难以劝阻了。无奈之下,只好帮着韩欲明出谋划策,用心部署。为防止驻扎在彰德城的吴佩孚部属闻讯从东北方面赶来援救,马春汉又主动担任了率领东路会队的任务。这当儿,他紧咬牙关,坚强地忍耐着随时都要冲出喉咙的咳嗽,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拼杀。“叭——”城内猛地传出来一声脆响,他哆嗦的病体顿时热血奔涌起来,难忍的咳嗽也倏然消退。他一个鲤鱼打挺,忽地跃起身子,一甩盒子炮,大声呼喊着,率众向东城门冲去。
刹那间,东南西北一齐暴发了“砰砰叭叭”的枪声和震天动地的喊喝声。一颗颗手掷弹在城墙上闪着火光,轰然爆炸。处在酒足饭饱、浑浑噩噩中的守城民团官兵,被突如其来的猛烈攻击吓得惊恐万状,惶惶从城楼里蹿跳出来,急速向城下还击。整个县城顿时陷入了激烈的战火之中。
西城门下,路欲启率领的主攻会队最为凶悍。会徒们全都把衣服脱下系在腰间,赤裸着画了朱砂符号的上身,踊跃争先,冲锋陷阵。担任破门的前队,一个个将大刀咬在嘴里,抬着梯子和大木桩,举着斧子和铁锤,呜呜嗡嗡地嘟囔着避枪咒语,疾速向城门涌去,他们跳下结了厚冰的护城河,登上岸去,很快就砍断绳索,放下了吊桥。担任冲锋主力的中队标枪手们,挺枪呐喊,紧跟而上。担任掩护任务的后队,用密集的排子枪猛烈地向城墙上射击,把一颗颗手掷弹准确地投上了城楼。前、中、后三队配合得非常协调。
激烈的枪弹声和呐喊声震撼了县府。工商各界的头面人物,呼啦一下就向四处逃去了。民团官兵们也被惊得呆若木鸡,手足无措。喝得醉醺醺的薛贵安被惊出一身冷汗之后,顿时清醒了过来。但他只是意识到发生了战事,究竟谁和谁战,他毫不知底。他忽地站起身,从腰间拔出盒子炮,瞪起牛蛋子眼睛喝道:“还他娘的愣怔啥!赶快上城!”
“团长!团长……”一个守城士兵惊慌不堪地闯了进来,结结巴巴地报告说,“快!天……门大会打城来啦!”
“啊?”薛贵安大惊。
“团长!团……”又一个守城士兵满脸淌血,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天门大会!天门大会……”
“知道啦!”薛贵安暴戾地大喝一声“出战”!“哗啦”推开桌子,三步两叉跳出议事厅,又闯进会厅的后门,一边喊着:“弟兄们!天门大会打城啦!上城啊——”一边率先冲出了会厅前门。
随着桌椅、盘碟被撞翻的“哗啦、哐锒”声,两个厅房里的所有民团官兵,抓枪提刀,鱼贯而出。其中四十多个红枪会徒在一个彪形大汉喝令下,呼啦拥集在当院,麻利地脱下上衣,把两只袖子往腰间一系,搭蒙住眼,摇晃着大刀,嘟嘟喃喃的不知在念叨什么。显得是那样镇静自如。蓦地,那为首的彪形大汉把搭蒙着的眼皮一张,射出两道灼灼凶光,大喝道:
“弟兄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咱们吃了多日军粮,该显显官兵的威风啦!”
“显显威风!”会徒们“啪啪”地拍着胸膛应喝道:“金刚身!飞毛腿!上天入地吃魔鬼!杀!杀!杀——”随即就哗然涌出县府,紧跟薛贵安而去。
薛贵安打算把队伍带到南城楼上,先观察一下天门大会的主攻目标和兵力分布情况,再酌情调动全团力量应敌。谁知刚刚奔到十字街头,就见西街那边呐喊着冲过来大队的人马。火把开路之处,只见端枪、挺矛、举刀、执棍的大批赤背汉子,哇呀呀呼喝着,迅猛而来。薛贵安正欲命令民团闪到两边墙根隐蔽射击,那红枪会的彪形大汉却忽地蹿上前来,凶悍地喊道:“团长不必担心,有神会在此,诸魔皆休!”然后猛地一甩脸,向会徒们喝道:“上法!杀!”
“杀!杀!杀!”四十多个红枪会徒向空中晃了几下大刀,以马步蹲裆之势,沉沉地跺了三脚,“刷”地抡开大刀,疾速迎了上去。
红枪会徒们在前边这一挡,薛贵安的盒子炮和士兵们的步枪全然无用了。此时此刻,他已顾不得判断四周的枪声和呐喊声了,只好急呛呛地下令道:“弟兄们!上刺刀!先杀退这股反民!跟红枪会神兵往前冲啊——”
“轰”!一片火光在红枪会徒面前闪起,铁片呼啸,血肉横飞,四五个红枪会徒当即尸横街头,几个受伤的哭爹喊娘,满地打滚。然而那领头的彪形大汉却满不在乎,仍然凶猛地吼叫着,率众挥刀猛冲。
“轰”!又是一片火光闪起,一声巨响和着快枪子弹的“砰砰”射击,又有几个红枪会徒倒了下去。那为首的彪形大汉更加疯狂了,只见他哇呀呀嘶叫着,从死者身边拣起一把大刀,两臂交替挥舞,双刀呼呼作响,似如车轮,很快就率领余部冲到了对方的队前。
薛贵安先是被这轰然爆炸和血腥场面惊得呆愕木然,继而又被红枪会的勇猛壮烈感动得热泪盈眶。他一瞪大眼,抖擞精神,向民团士兵们喊道:“弟兄们!跟神兵学!跟神兵上!杀呀——”喊着,就一手掂着盒子炮,一手举着大刀,撩开长腿,率先向前冲杀。
从西街冲进来的这一支人马,正是路欲启率领的主攻大队。他们被高堆才和李官全迎进城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城楼后,立即点起携带的麻秆火把,一路呼喝着向县府猛扑而来。他们原想把在县府里喝年夜酒的民团一举围歼,不想刚到当街就遭遇上了,而且这支民团队竟是如此凶猛。
韩欲明和杨介人在马上看得清楚,他们断定挥刀冲杀过来的赤背汉子就是曾经配合吴佩孚打败国民二军,如今又吃了“官粮”的红枪会的人。杨介人当即建议兵分三路,一路抵敌红枪会,两路从两边突进包抄。韩欲明则心中打了个咯噔——红枪会是联结数省、非常凶猛的大会门啊——自家弟兄能敌得过吗?但转而就被文帝上神的法力和杨介人的韬略所鼓舞。他猛地一咬嘴唇,将手中小黄旗一甩,大声喝道:“弟兄们!这些狗儿就是红枪会。上神有旨!杀那叛了穷人的孬种们啊——”
“杀——杀红枪会呀……”天门大会的弟兄们齐声喊呐着,挺枪挥刀,直向红枪会掩杀过去。
路欲启、高堆才、李官全、韩欲凰,勇猛向前,冲锋陷阵,很快就和红枪会的人搅杀在了一起,刀枪迸击,杀声震天,双方各自倚仗着“神灵”的威力,勇猛地格斗拼杀。
路欲启早把两支盒子炮插进腰间的木套。这当儿,他怒目圆睁,剑眉倒立,挺着七尺红缨标枪,左拨右撩,直取红枪会那领头的彪形大汉。那彪形大汉见路欲启枪法不凡,招招迅猛,便知遇了强手。于是他把双刀向上一叉,架住路欲启刺来的标枪,猛一蹲身,呼呼带风地使开了“五花子“见路欲启只顾挡拨,无暇还击,就又把身一跃,换了招法:左砍右削,上劈下扫,虚实相交,步步逼近。路欲启大怒,也使出了浑身解数。枪尖对刀刃,刀背磕枪杆,“砰砰叭叭”,“叮叮当当”,越杀越紧。正在和一个红枪会徒格斗的韩欲凰瞅见路欲启将要吃亏,急忙卖了个破绽,闪身退了下来,避开对手,三跳两蹿地悄悄跃到那彪形大汉背后,抡开大刀就劈。那彪形大汉十分敏锐,听得背后风响,忽地车身举刀,“当”一下就把韩欲凰的大刀拨开了。他正欲抡动右手大刀,蹲身扫劈韩欲凰的小腿,路欲启猛然大喝一声,一枪就刺进了那大汉宽厚的胸背。
此时,李官全率领着他的五十名鞭杆会弟兄,已随韩欲明冲到了红枪会的后边,正以“蛟龙翻江”“旋风卷地”之势和民团士兵们厮杀。民团士兵多为乌合之众,更加掺进了不少油头粉面、手无缚鸡之力的富家子弟,哪见过这奇异猛烈的阵势?不是被鞭绳抽掉耳朵、甩瞎眼睛,就是被鞭杆击断手指、敲折肋骨。一个个只有挨揍的分儿,毫无还击的能耐,哭爹叫娘,缩做一堆。薛贵安见状,声嘶力竭地叫骂唬喝道:“日你娘的们!快使出猛劲儿来杀呀!向前者生!后退者死!”喊着,就甩枪“砰砰”撂倒了两个后退的士兵。
猛然间,不知何时上了街边房坡的高堆才,忽地从高处飞将下来,直扑薛贵安的身后。只见寒光一闪,薛贵安的左手连同盒子炮当即被咔嚓砍落在地。当薛贵安甩着血淋淋的手腕,杀猪般嚎叫着在地上兜圈子时,高堆才又是嚓的一刀,薛贵安拿着大刀的右手也被砍掉了,薛贵安疼得哇哇叫着,“扑通”倒在地下,如同被冲到沙滩上的鱼儿,疯狂地翻滚起来。高堆才挺着血淋淋的大刀,指着民团的士兵们大声喝道:
“狗儿们听着!顽抗者死!投降者生!天门大会不杀降兵!快降吧——”
民团士兵们见红枪会的人已经死伤大部,薛团长也成了活尸一具,便立即撂下刀枪,纷纷跪地求饶。
这时,东、南、北三面的枪声和喊杀声也渐渐地稀落了下来。
黎明的曙光将束束火把映成了昏黄色。韩欲明策马来到降兵们面前,正要讲说什么,忽见高堆才一手提刀,一手拖着鲜血满身、面无人色的薛贵安,来到马前,轻松地说:
“总团师,这就是薛团长,叫俺生擒啦!”
“好样儿的!”韩欲明激动地一伸大拇指,“你立了头功!把这狗儿带进县府,听候处置!”
“不!”高堆才一挺瘦长的脖子,往旁边跨了一步,说,“总团师,反正他是罪大恶极,如今只剩一口气啦,早点儿叫他走吧。”说着,猛地抡开大刀,照薛贵安的后脖梗“刷”地一拖,一颗瞪着灰黄色愣怔怔的牛蛋子大眼的脑袋,就“扑通”滚落到了在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