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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春光美(4)

石榴也回想起来,好像丈夫给她说过保险柜钥匙和密码压在那里,只是她没入耳。因为保险柜里没存有她的一样东西。

保险柜的底座离地有二指高的缝隙。石榴指使翠翠,身子贴在地上,用细如线绳的铁丝,在柜子底下来来回回刮扫。哗啦一声,一只系着红绳的银白色钥匙,从柜子底下小老鼠一样欢蹦地蹿出来。翠翠一把抓过钥匙,兴奋地递到石榴的手里。说:找到了,石榴姐,找到了!

等翠翠离开书房后,石榴并没马上打开保险柜。而是坐在保险柜对面的沙发上,手握着钥匙发呆。母亲不解地问:为什么不打开呢?难道是你不知道保险柜密码?石榴摇摇头说:密码,我知道,因为他使用的所有密码都是我的生日。一次他给我开玩笑说,你是咱家大管家,所有家产都被你看管着。

石榴拉起母亲的手,把保险柜钥匙交给了母亲。母亲被石榴的举动搞糊涂了。石榴对母亲说:妈妈,你替我打开吧,我没有勇气打。

母亲接过钥匙,在手中握着,看看,犹豫了。说:孩子,还是你来打开吧。他如果在天有灵,一定还希望你亲自把它打开。看石榴不说话,母亲说:因为,你是他的亲人,是他最信任的人!

石榴说:妈妈,我的心都快跳出胸膛了。我仿佛又看见了他。那保险柜就是他的身影,我听到了他的心跳,闻到了他身上的气息。

看着女儿幻觉中的幸福,母亲莫名其妙地紧张了。她默默地审视着角落里那个散发着冰冷质感的神秘铁东西,有所期待,也有些担心。真的,她也有些怕……

保险柜终于打开了。当打开的刹那,石榴激动得心神恍惚。如石榴所料,保险柜里果真有一份礼物——一件非常珍贵的礼物——那是用红丝带系着厚厚的一沓情书。最后一封是丈夫去世一个星期前收到的。寄情书的女人叫红。从情书上的时间看,她和丈夫相恋了十五年。 也就是说,丈夫和她结婚没多久就和这个叫红的女人爱上了。

这突然的情书,让石榴无法接受。石榴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漆黑。一切来得那么突然,就像丈夫的去世。石榴感觉到了自己是那么不堪一击。所有美好的感情都在这一瞬间破灭了,破灭得那么无情,那么干净迅速。

母亲站在石榴身边,望着痛苦中战栗的石榴,心在滴血。一次一次地打击怎么都让我这可怜的女儿摊上了呢!母亲将手轻轻抚在女儿肩上,说:孩子,不要哭,你是幸运的。

石榴不知道母亲在说什么,就问:什么?

母亲说:孩子,你得到了一个有情有意的好丈夫!

石榴以为母亲被气糊涂了,就说:我结婚十五年,他居然欺骗了我十五年,你竟然还说他是一个有情有意的好丈夫!

母亲冷静地说:孩子,我没有气糊涂,我很清醒。

石榴说:那你告诉我,我信任他,真心爱他,他却给一个女人偷偷相爱了这么多年,难道这不是欺骗吗?

母亲说:孩子,如果他隐瞒你一天两天,一年两年那是欺骗,可他瞒了你十五年。这十五年的忍受,你知道,这是对你怎样的一份感情啊!如果他不是爱你,他会把这段感情隐瞒到十五年吗?那得需要多大的折磨和挣扎?

石榴满脸是泪,说:他爱我是假,骗我是真!

母亲叹了一声,说:孩子,他没有欺骗你,他欺骗的是他自己。伤害的也是他自己!

石榴有些不懂母亲说的话了。母亲曾是一所大学的教授,是讲文学的。石榴时常听不懂母亲一些话里的意思。越听不懂,石榴就越想问。石榴就问:什么?我不懂!

母亲说:不管他是真爱,还是假爱,可他依然做的像爱着你那样爱你。他把你的幸福看得比他自己的幸福更重要。这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啊。孩子,就算是你说的他欺骗了你,你还要认真去想一下 ,问问自己,他的欺骗是不是真的只是为了他自己!

石榴更迷惑了,她不能对母亲说的“道理”做出正确的判断。 喃喃地说:那个叫红的女人是谁?我怎么从没听说过。我现在就想知道:她是不是非常漂亮?是不是出身名门?她有什么资本和我丈夫苦恋这么多年?他们是什么原因走到一起的?

母亲劝石榴说:孩子,别想那么多那么透好吗?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这是上帝的安排,只有上帝知道。

石榴的心矛盾极了。但母亲的话还是使她冰凉的心得到一点点慰籍,爱的火焰又渐渐苏醒温暖起来。

生活中,丈夫确确实实对她好。丈夫给石榴的不仅仅是爱,还有亲情和友情,甚至略带一点点兄爱和父爱。丈夫每次出差回来,都不忘给石榴买她喜欢吃的东西,还包括她朋友的那份;工作再忙,一年里总也要找出一个时间陪石榴去她想去的地方玩,来弥补她一个人在家的寂寞;参加朋友的宴请,丈夫每次都会带着她去,并亲自给她挑选衣服……石榴一幕幕重温着丈夫的温存。这一切,她怎能忘啊……

母亲为石榴理了理额前落下的碎发,喃喃地说:孩子,你应该谢谢他,他是一个善良的男人,他用自己的忍耐和牺牲,成全了你的尊严。石榴没有吱声,母亲说:孩子,这是一种境界,善良的欺骗,也是一种境界啊。

石榴空洞的眼神望着窗外匆匆行走的白云,脑子又乱又疼。

石榴想离开母亲到自己房间睡一会儿。她离开母亲时,无意看了一眼母亲饱经风霜的慈祥,心头突然掠过惊心的一幕……

一个月前,石榴陪母亲去医院看望一位老教授。母亲和老教授是同事。老教授终生未娶。那天, 母亲来老教授的病床前,弥留之际,老教授握着母亲的手,含混不清说了石榴一直没弄懂的话。老教授对母亲说:我这一生做了一件最值得骄傲的选择,那就是毕业的时候,选择了和你留在一起工作,因为在你的身边工作,我从未有过烦恼。谢谢你,我会走得很幸福……说完,老教授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母亲捧着着老教授安详的面孔,泪如雨下,喃喃地说:你真傻,你真傻啊……

到底母亲为什么说傻啊,石榴当时如坠云雾。可如今,石榴猛然懂了。她望着母亲,她不知,她懂了母亲的什么。只是,心在隐隐地疼痛……为她,为母亲,更为她那已去了天堂的丈夫……

春光无限好

他在街边摆了报摊,六年了。

已是春天了,空气里散发着青草味、花瓣味,阳光洒在他身上。有着沁人的香,好闻。

他坐在凳子上等人来买报。他是个盲人。

有脚步声朝他走来。脚步走得很慢,很轻。他知道来的是位女士。脚步声在他的报摊前停住了。他问:买报,大姐?

女人说:我不买报。然后女人就没再说话。 听声音,女人三十多岁,年龄和他差不多。 他笑着说:不买没关系,你若走累了,想歇歇,我这儿有小板凳。说着,他从摊子下边拿出一个小马扎。女人从他手里接过小马扎,坐下了。停了一会儿,女人说:我就住在这条街上,和你是邻居。

你和我是邻居?他说:是吗?你是新搬来的?

她对着他摇摇头说:我在这儿住了六年了。

是吗?六年了,我也在这条街住六年了,怎么从来没见过你?虽然他是盲人,可他是能看“见”的,因为他心里有眼睛,他心里的眼睛像星星一样明亮。

她苦笑了一下说:可我认识你,我天天都来看你,只是没让你知道。他突然笑了,笑得很开心,他觉得她的话很有意思,她在给他开玩笑。她慌了说:你别这样笑,我说的都是真话。

他笑得更厉害了,说:你天天来看我,是来看一个瞎子的吧?是觉得瞎子很好笑,是吧?

她说不不,不是的。她说你理解错我的意思了。她说,八年前我就认识你,那时你还是一位很帅气的青年。很多姑娘都喜欢你。

他的神色一下变得黯然,他陷入了过去的回忆中。他问:你也知道那场火灾?女人说:我怎么会忘记呢?哎,那场火太大了。当时全市的人都知道,那场灾难使这整座城市疼得发抖。他说:是啊,那场火灾,烧掉了整个化工厂,死了五十多个员工,还有上百人落下终身残疾。

女人说:是啊!不堪回首啊!他问女人:你还记得有个青年,从火海中救出六个同事的事吗?女人说:记得,一辈子都记的,我怎么能忘呢。永远不能忘啊!女人仿佛又回到过去的时光,她悠悠地说:那时的报纸、广播、电视都在宣传他的事迹。那时全市的人们都为他祈福,期盼菩萨保佑他,早日渡过生死关,让他重获新生。最后,他没有让这个城市失望,没有让全市的人失望,他坚强地活过来了。可不幸的是,他的眼睛却永远失去了光明。

他笑了,说:当年那个救出六位同事生命的小伙就是我。谢谢你。谢谢你还能记得这件事,还能记得我!其实有什么不幸啊,我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了,你看看我现在不是过得很好吗!?一双眼睛换回了六个弟兄的生命,值。很值。太值了!别说失去了一双眼,就是丢了我的命也值得啊。假如再让我活一回,我还会这么去做的!

女人呜咽了。他被她搞懵了,正不知如何说。女人忽然声音颤抖起来,说:刚子,我是梅红,是你的梅红啊!

他一下懵了,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有泪顺着他的面颊流下来。他说:梅红啊,你怎么会在这儿?自从那场火灾后,你突然从我身边走了。梅红啊,你心怎么那么狠,你丢下我,你把我当成了沉重的包袱扔得那么干净利索!梅红啊,你可知道,那可是我生命垂危,最需要你抚慰的时候啊!

他听到了梅红轻轻哭泣声。马上自责起来:对不起,我太自私了。他心疼地说:你别哭啊梅红,我说的不对。他长叹了一口气说,如果当时你不离开我,我会更痛苦的,梅红,你没有错。

梅红的哭声还在继续,只是声音压的比先前更低了。他就越发的不肯原谅自己了。他说,我真的是太自私了。梅红,我不能连累你一辈子,你应该有自己美满幸福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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