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经历了半个月病痛的折磨,我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此时的洛杉矶正值春假,班里学生会准备组织八天东岸游。纽约、水牛城,外加多伦多。据说学生会干部找了一个东岸的华人旅行社,负责所有的吃喝住行。经过一阵考虑和权衡,我最终决定参加班里的“旅游团”。
其实,各位小朋友们自幼儿园起,只要是有“春游”之类的集体出游活动,大家都会兴奋不已。我清楚地记得每次学校组织出去玩的头一天,我都会兴奋地拉着我妈去超市买各种吃的喝的,晚上会激动得睡不着觉。可能是“老”了,说好听点是成熟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集体出游已经不是一件能让人彻夜未眠的事情了。我简单地收拾好了行李,躺在床上给老头打了个慰问电话。
“亲爱的,你干吗呢?”我窝在被窝里说。
“还能干吗?干活呗。”老头无奈地回了一句。
“你干吗呢?”他问。
“床上躺着呢,刚收拾完,明天上午出发。”我懒懒地说。
“明天就去春游了,你怎么一点都不兴奋呀?”老头倒是像个孩子,一提到春游情绪一下就有些高涨。
“我多大了?有什么可兴奋的。再说了,我只想跟你出去玩,不想跟别人去。”老头不但了解我,还一贯对我特别有招。用李易童的话说,我就是他手掌心里攥着的一个小玻璃珠子,看得透,跑不了。听到我这么没有兴致,他立马想出了办法,开始假装正经地对我说:“对了,我刚想起来,你去那边帮我干点事吧。”
马上中招。一听老头要吩咐任务,我整个人顿时就兴奋了。
“什么事?我一定给你办好!”我从被窝里坐了起来认真地说。
“一是我想要你去过的每个城市和小镇的冰箱贴;二是每天你都得用手机给我发你三餐和旅游景点的视频;三是我给你卡里打点钱,给我买点春夏穿的衣服。”老头慢条斯理地说。
“好!没问题!我办事你放心!钱的事等我回去再说!”我痛快地答应了。
“还有,高高兴兴的,不许烦。”老头嘱咐道。
“这个我尽量吧。那你也别忘了给我发视频打电话。”
“放心吧,忘不了。”
第一站纽约。三年前,我和母亲参加的那个旅行团到过纽约和华盛顿。所以这两天我不打算跟随大部队,出发前我就打印好了这两天的行程和每个地方的地图,挑了几个想去的博物馆和购物街自由行。
每个人对纽约的精髓定义不同,我觉得纽约的精髓在于气势磅礴的博物馆和星光闪耀的歌舞剧。大都会、葛根汉、MOMAMOMA:美国在世界最有名的现代艺术博物馆之一。博物馆位于美国纽约,属现代建筑风格,代表着神秘时尚和现代,享有盛誉。等一系列著名的博物馆都在我的行程单里。歌舞剧则安排在了晚上。
博物馆基本都坐落在中央公园的周围。纽约的中央公园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之一,身在其中,满眼绿色。每个身在其中的人,都在城市中这片硕大自由的绿地里尽情享受着清新的空气,反倒周围的那一圈摩天高楼变成了点缀。晨跑的、散步的、遛狗的,手拿咖啡赶着上班的。总之,在这里的每个人看上去都那样的阳光和快乐,生活对于他们来说是充实和美好的,这就是纽约的活力所在。
我每次旅行的时候都会给家人寄张明信片。一是为了送去祝福,二是为了收集印在明信片上的各个城市的邮戳。我分别在三个博物馆买了印有其特色照片的明信片,一张一张写好,然后步行走到了纽约最大的一个邮局给家人和老头寄了出去。
第二天的下午,我先到SOHO的几家设计师服装店给老头买好了衣服,然后坐地铁去第五大道周围欣赏了一下高楼大厦。每到一处,我都会用手机拍一段风景的视频,并像导游一样说上两句介绍的话发给他。
下一站是北边的水牛城,开车出了纽约大约两个小时。一路上大家在车上有说有笑,打牌,聊天,玩游戏,睡觉,谈心,样样都有。我自顾自地欣赏着窗外的景色和对面飞驰向后的车辆,不忘偶尔拿出手机拍下车上车下有意思的视频。
“心怡!又给你家爷拍视频呐?”正在后面打牌的同学看到我举着手机拍大家,便大声地问。
我没有说话,有些害羞地傻笑着点了点头。
“心怡的爷!我们在去水牛城的路上!”一个同学主动地做起了导游。
“她不会打牌,不会喝酒,没意思得很!”另一个同学抱怨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跟她结婚呀?我们都等着参加婚礼呢!”一个和我住同屋的姑娘大声地说。
我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赶忙按下了停止录像的按钮。“看来这条视频只能留着自己回忆了。”我心想。
水牛城的英文名称是布法罗(Buffalo),位于纽约州西部,尼亚加拉河的源头。水牛城对岸就是加拿大的伊利堡。人们常把布法罗叫做水牛城,其实此地现在从未出现过水牛,古时倒是有野牛出没,也是印第安人狩猎的地方。水牛城原为伊利湖端一小河沿岸的印第安人村庄,因发现野牛遗骸而命名布法罗(Buffalo),北美野牛俗称Buffalo,同时Buffalo也是水牛的意思,因此该市取名为水牛城。
旅行社安排大家住在城市边的小旅店,旅店条件很差,而且旁边就是铁路,轰鸣的噪声弄得我一晚上没睡好觉。
第二天一早,大家吃了点饼干和零食便出发去大瀑布。由于美国这边对瀑布的开发采取严格的限制政策,因此,尼亚加拉瀑布在美国的部分基本是原生态的景观。原始森林,原始河道,加上清新的空气和弥漫在瀑布周围的水汽,让人不由得闭上眼睛深呼吸,仿佛要让自己的肺进行一次大清洗。
美国这边的瀑布和加拿大一侧的截然不同,想观赏更美更清晰的瀑布全景就必须要去加拿大那边与水牛城相望的多伦多。
车行将至,河流开始水急浪多,已经能听到雷鸣般的水声了,我的心跳开始加速。只见前面冒烟之处,尼亚加拉河水一头扎了下去,突然垂直跌落51米,巨大的水流以银河倾倒之势冲下断崖,声及数里之外,场面震人心魄。此时的我,站在这气势磅礴的大瀑布面前,觉得所有烦恼都变得那样微不足道了。
之后的一天,大家继续北上多伦多。因为恐高,我早早参观完了CN TowerCN Tower:加拿大国家电视塔,高55333米,是世界上第三高的自立建筑,也是加拿大多伦多市的标志性建筑。,在下面的礼品店给老头买了纪念品和可爱的黑熊上衣及海獭内裤。并挑选了几张最好看的有瀑布全景的明信片,耐心写好,寄了出去。
临出门的时候,我偶然看见了一幅挂在墙上的瀑布素描。这张素描线条流畅生动,颜色简单但又不失美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紧紧抓住了我,它让我想起了老头为我画的那张素描。我从墙上轻轻摘下它,并让工作人员包好,准备回国的时候送给他。
八天的东岸之行让我颇有收获。最大的收获就是原来身处洛杉矶觉得这里无聊至极,但这次从其他城市一回来,我立刻感到洛杉矶简直是天堂。
回到家,我一进门就看见平时从来不会收拾屋子的周淑云居然在卖力地收拾厨房。经过询问我才知道,原来周淑云新男友的室友去其他城市工作了,所以她有机会荣升成了他的室友,这周就会搬去跟他合住。留学生都是亲兄弟明算账,就算是像他们这种名正言顺的男女朋友关系,住在一起也会平分房租和水电。虽然我这里的环境条件和房租都比那边实惠,但毕竟还是给不了周淑云精神和生理上的关怀。所以一贯自私算计的她这次宁肯在钱上吃点亏,也要选择一番罗曼蒂克的同居生活。
“心怡,这月的水电我到时写支票给你吧?”周淑云一边收拾鞋柜一边说。
“随你,都行。”
“他前两天才问我要不要搬去跟他住?你又不在家,所以才这么晚跟你说。”周淑云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周姐的突然搬走给我带来了不少的麻烦。首先,我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新的室友,其次这间公寓眼看也要一年到期了,短期租客本来就不好找。不过听说周淑云要搬走,也让我觉得轻松了不少。合租的这几个月,我的生活和时间安排都没有之前那么随便自如,每次回家还都得先敲敲房门,再提心吊胆地打开,完全不像是回家,倒像是做贼。再过两三个月自己也要毕业回国了,正好也能让我最后再享受一下自由自在的独居生活。
“没事,跟他去住挺好的,生活上还能互相照应。”我这样说。
“互相照应?别逗了,他一点都指不上。我清楚得很,他让我搬过去住一是因为找不到室友了,二就是为了让我在生活上照顾他,最起码三餐就有着落了。”周淑云没好气地说。
“那也是你自己愿意。”
“对了,心怡,有件事你能不能帮帮我?”周淑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了手里的活。
“说吧。”我知道没好事。
“你明天去学校,能不能帮我印一下你妈妈上个月给你寄的那本菜谱?我们系里复印得收费……”周淑云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收费”两个字只剩下了口形。
二
假期之后的课总是让人提不起精神,所有人都沉浸在春假的欢愉中,完全不想面对上课和作业的残酷现实。今天下午是个讲座,老师建议大家都来听听,其实就是捧捧场。我本来不想听,结果中午吃饭时被同学硬是拉去作陪。
昨天晚上我收到了一条老头的短信:“今天晚上我们出发去郊区的山里,明天一早拍日出。山里没有信号,可能中午才能完事,联系不上我别着急。到时再给你打电话。”因为这样,现在的我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在教室里,听这个60多岁的教授爷爷一遍遍重复着几个专有名词,连发个抱怨的小短信都别想。
就在我脑门儿马上要碰到前面桌上的电脑时,我的手机突然在书包里发出了嗡嗡的震动声,一下把我吓清醒了。拿出一看,居然是老头的电话,于是我健步如飞地冲出了教室。
“喂。”我在楼道里小声地说。
“喂!你干吗呢?”老头周围一片嘈杂,有车声也有风声。
“我听老大爷演讲呢,你在哪儿呢?怎么这么乱?”我走出楼道,在楼门口放大了嗓门儿问。
“你快来接我吧!我在你们这破LA机场呢,以为最起码能打个车,结果你们这居然没有出租!怎么还不如咱们那一个县发达呀?”老头大声地说。
我愕然,呆若木鸡地活像个插在田里的草人一样,呆呆地戳在楼门口的草坪旁。不知为什么?从今天早上一出门,我就开始犯迷糊,上课一直犯困,刚接起电话的时候都无精打采地半睁着眼。这下可好,老头的话像一剂强心针,让我彻底恢复了清醒的意识。
我站在那里半天没说出话,面部定格中。
“喂!喂!”老头在电话那边喊着。
“啊!我听着呢!”我急忙说。
“你赶快啊!我就在你上次接我那门口,我手机快没电了不给你打了。我就在这死等了啊,你快点!”
挂上电话,我飞奔回教室,悄悄取出书包,然后拿出了高考考800米的劲头一口气跑到了车上。
好在高速不是很堵,从学校到机场只用了半个小时。停好车,我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候机楼门口身穿厚重毛衣的老头,便三步并作两步地窜过去搂住了他的脖子。
“哎哟!够快的呀。”老头抱着我的小腰高兴地说。
我紧紧地挽着他的脖子,高兴地晃来晃去一直傻乐。
“快让我看看,瘦了,胖了?”老头使劲扭过我的脸,捧在手掌里仔细地上下打量。
“你傻不傻呀!”我百感交集地皱着眉头质问他,“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呀?”
“要不是因为你们这儿没出租,我就直接去敲你家门了。”
老头没来的时候,我经常在电话里跟他说,我一直幻想在某天放学回家的时候,一出电梯就看见远处屋门口站着一个瘦高的男人。他手里拖着行李箱,后背倚在屋门上,看到出现在楼道里的我,他便斜过头,微笑而冷静地看着我从远处跑过来,扑在他身上……经历过几周失望和绝望的等待,我不敢再期望和奢望,之后我便开始强迫自己回家的时候脑子里不要再出现这样的故事情节。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就在我停止期望之后,这一幕就真的发生了,虽然不是在门口,但对于我来说效果都是一样的,那就是除了惊喜还是惊喜!看来,不管什么事情,真的是在你越想要的时候就越是得不到。等你放下了,它也就来了。我现在感觉到,“期待”也需要坚持,它可能就在下一站。
回家的路上,我们有说有笑,我几次都乐得忘了看前面的路,仰着头闭着眼笑个没完。老头的工作告一段落了,接下来的活在两周之后才会开始。现在想想,之前在电话里他就有一搭没一搭地探问过我的课程安排,所以特意挑选了我没课的几天来看我。
这五天的大计划由我安排,他只是在网上查了几个卖鹰帽工具的私人小店,让我抽时间带他去看看。
我在脑中飞速地想着所有自己去过的和听说过但没去过的好地方,一一说给老头让他选。最后我们决定了前三天的计划,头两天先去老头说的小店和Santa Barbara,第三天去Laguna——Tom曾带我去过的海边。
“你来得太是时候了!我那室友上周末刚搬走,昨天我才把屋子恢复成你走之前的样子,没想到你就来了。”我激动地一边拍着方向盘一边说。
“那是!咱俩多心有灵犀呀。”
“给你寄的明信片都收到了吗?”
“收到了。”
“都收到了你不告我一声!”我假装生气地说。
老头把头转向窗外,打岔地说道:“你们这儿天气真好。”
我知道他每次这样就代表不想再继续上个话题了,看在他大老远来给自己送惊喜就让让他吧。
“想吃什么?我会做好多菜了,要不要尝尝?”我胸有成竹地说。
“我想吃大汉堡!”老头像个刚从幼儿园放学回家的孩子,吵吵着让大人带他去快餐店吃那些骗人的垃圾食品。
吃过晚饭,我们来到美国超市买些吃的喝的。这种地方平时都是我一个人孤独地来,又孤独地走,每次看见一对对情侣夫妇手挽手有说有笑地在超市里慢慢溜达,我都倍感心酸。现在身边多了老头,我心情马上就不同以往了。我双手挎着他的胳膊趾高气扬地在超市里走着,时不时还献给迎面走来的陌生人一个美丽的微笑。
“你傻乐什么呢?”他实在觉得拉着这样一个看上去神经质的女人有些丢人。
“没乐什么,就是高兴!”我边说还边抿着嘴憋着笑。
“别乐了,别人看见还以为我怎么你了呢。”老头使劲地捏了一下我的小腰,假装严肃地说。
“哎呀!你干吗呀?没轻没重的。我头一次跟男人一起逛超市怎么就不能高兴高兴了?”
他见状赶快软了下来,一边揉着我的腰,一边嬉皮笑脸地说:“能能能,你想怎么乐就怎么乐啊。”
“我要吃羊肉泡馍!”我突发奇想道。
“羊肉泡馍?这儿有卖羊肉的吗?”
“应该有吧,去找找。”说完,我便兴奋地拉着他往里走。
这个超市是洛杉矶数一数二的高档超市,里面很多东西都会比中国超市的新鲜很多,但价格也会略贵一些。老头挑了一大块不错的羊骨和几瓶完全看不懂名字的香料,我则买了些特色水果和新鲜蔬菜。
“你家有面吗?”老头问。
“有,买了以后就没开过包。”
“一会儿回家路过中国城吗?”他又问。
“不会。”
“那就再说吧,我走之前让你吃上就行了。”他胸有成竹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