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不出去了。
他绝望的看着远处那尊岿然如山的黑色影子,一种前所未有的太古威压扑面而来,那数十丈之高的黑影被层层雾气包裹在了仙域的最深处,尽管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动作,但是一种无上的威势正慢慢侵蚀着他的心神。
眼睛所及,尽是飘渺仙宫,时隐时现,在云端渐渐流转,那些不知名的亭台楼阁中,不时传出大梵天音,悲怆而凄凉。
可曾有仙人在其中?
大荒万年,从没有人像他一样站在建木之顶,虹桥彼端。脚下是波澜苍茫的云海,绵延向天的尽头,这里已经不是鸟儿可以企及之地,只有偶尔的凤鸣龙吟,才会打破这里终年的寂静。
身处乃是一处广漠仙宫,广域无穷,方圆千里。极目远眺,能够看见四根通向更高,更神秘九天之上的盘龙柱屹立在远方,无数貌似如龙的身影在云海中翻越升腾。
天顶之上,更禁锢着无尽的星辰银河,正如一条条银色匹练,蜿蜒旖旎着在穹窿下闪烁。
烟霞蒸腾,那是太古的氤氲,黄钟大吕,那是万年的音符。亘古以来的寂寞萦绕在这无尽仙域之中,从没有“人”能够到达这里。
他是第一个。
顾不得浑身的血渍和遍体的伤痕,怔怔的望着那尊震慑万千世界的仙魔,他仿佛堕入了无尽的虚空之中,冰冷充斥着身体,惊惧撕裂着心神,而无言,就是他存在的倒计时,是这繁华红尘的最后通牒。
手臂上的经文缓缓流转,蚀刻在其中的青色光芒忽隐忽现,从没有过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撩开那蓬乱的长发,木讷的看着甩在他脚下的那副面具,心中波澜万顷。
不愿认命!
他猛然暴起,强行提起一股真气,这是在这片仙域中,唯一温暖的存在。他的身后,赫然出现了一个白袍幻影,背上那五把神剑在真气的催持下也嗡嗡作响,仿佛亦不愿将自己的元神拱手让出,便要在这绝境中,求得一丝生机!
手中光华无限,脚下步法腾挪,只一个飞跃,竟跃起了十丈之高!然而这和隐藏在无尽黑雾之后的那尊太古仙魔相比,依旧是沧海一粟。
他怒喝一声,一拳猛然击出,所及之处,空气竟然都被生生劈开,手臂上无数的经文蚀刻从指尖飞驰而去,直扑那尊太古仙魔的头部。
那青色经文仿佛有意识一般,飞掠而去,竟然将所及之处所有的仙雾一吸而尽,那些在空中飘渺的大道天音,竟也化成了一个个实质的音符,缓缓融入那经文之中!
只见那经文时而变幻成白袍剑仙,时而演化成铁铠猛将,一时风头无两,而那些隐没在无尽仙宫中的音乐竟然都停了下来,仿佛是在观赏这斗兽一般的好戏。
他能听见那些仙宫中隐藏的嗤笑声,那是如观蝼蚁的嘲弄,可他却丝毫不能后退,尽管此时身体因为那无上的威势而不断颤抖,尽管因为失血过多,意识几近昏迷,可这才是作为一个“人”最后的尊严。
蚍蜉撼树。
沉寂许久的太古神魔似乎微微的抬了下手,之后就是死一般的寂静。
“轰!”
一阵金光从太阳的方向射下,每一道光束都带有形质,顷刻间,穿透了那还在空中飞驰的经文,便化成了这片仙域中最微不足道的缭绕雾气。
他像一坠落的飞鸢一般,口中鲜血狂喷,重重的摔在了仙域的云上。
黑暗降临了,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存在,区区蝼蚁,怎能理解创世者的光芒?伴随着一阵怒号的狂风,那尊仙魔在暗影之中缓缓站起来,巨大躯体形成的阴影遮蔽天日,将万物众生都笼罩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睁瞑昼夜,吐息春秋。
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一个苍凉而厚重的声音徐徐传入耳畔:“巽离功成,无邪大同。”
那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他已经见识过那仙魔无匹的力量,只手一挥,便让千里河山如手中之沙,瓶中之水,变成了混沌不堪的大沼恶泽,再也没有生命的痕迹,只剩下广延千里的废墟诉说着朝生暮死的凄凉。
我走不出去了。
放弃吧,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这样的存在面前有丝毫的抵抗,猛烈的威压将自己团团裹住,五脏六腑都如同翻浆倒海一般,身为人类的生命之火在顷刻间就会消弭殆尽。若只剩下一副枯骨,存在,又有何意义?
他渐渐的伸手,想要去拿地上那副刻着诡异笑脸的面具。
等等!
意识像倒流的水一般突然灌进了自己的脑海,那些模糊的笑脸愈加清晰!泛舟湖上的画舫,野林溪边的赤足垂钓,天山山麓的问道求法......一件件,一桩桩涌入心头,自己的灵台在这样的意识洪流中,渐渐被冲刷的十分清明。
还有,她的笑颜如花。
世上是有“命”的,但是,此刻绝不掌握在那些仙域中人的手中!无尽苍穹,天道流转,只有真正莫测的“道”才是命运的真谛,世间都在这无常轮回中,纵然那些仙域中的神魔,也不例外。如果蝼蚁只能有任为鱼肉的命运,愿用这一腔热血,告诉他们我不愿!
他竟然在那太古仙魔的威势下缓缓站起身来,脸上满是笑意的看着那在黑暗中,似乎有些不安的巨大身影,高声大笑,这笑声,响贯云霄,冲破九天。
猛然抽出腰间的断剑!
“啊!”
苏白鹭猛然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的坐了起来。
天边刚刚露出鱼肚白,村外的草原依然是风吹浪起,偶然有一声犬吠,也很快淹没在这安静的祥和之中。
这不是他第一次做这个梦,梦中的情景无比真实,仿佛身临其境一般,每当他有重重心事之事,这个梦就会如期而至。
那梦中的场景,究竟在哪里?是人间应该有的么,缭绕黑雾之后的巨大身影,是怎样的存在,还有那副刻印有无比诡异的笑脸面具,以及那一句:“加入永恒......”
太多的疑问涌上心头,他不敢想象这件事情会发生在谁的身上,他下意识的摸了摸紧贴在枕边的那柄断剑,梦中的感受如此明晰,又不容许有半点质疑。
那是自己吗?那是别人吗?那把断剑,又如何在梦中反复出现?
苏白鹭有些心烦,离开床上,倒了一壶隔夜的茶水。此时也没有心情去管这茶味道如何,抄起那盏茶盅,一饮而尽,就如同那平日里喝酒一般。
他走到窗户边上,支起了纸窗,望向远方那冉冉升起的太阳,心中情绪平复了许多,他要离开这寒冷的夜,拥抱下一个温暖的白昼了。
翻开枕头,下面压着一枚精致的玉石,便是昨日从青木城中赢回的,在手中慢慢把玩,一股温润的气息从手掌传到四肢百骸,也缓解了不少紧张的情绪。
北原的玉石质地十分纯正,而更高级的玉中,据说有千年玉髓孕育其中,若是寻常修真之人可得一二两,功力就会突飞猛进,而这也正式为何北原三大帝国互相争斗的根本原因所在。谁掌握了玉矿,才真正掌握了北原,乃是大荒的命脉。
苏白鹭混迹在青木城已经许多年了,因而他对于北原特有的“斗石”风尚也是了如指掌,“斗石”恰如其名,赌斗双方将未鉴定过的原石放置于场中,再由公认的切石者拨开石皮,若是哪一方的玉石成色更好,便赢得斗石,更是可以将对手的玉收纳囊中。
而北原有此风俗已达百余年,其间不仅仅切出来过高品质的玉石,据说还有人从石头中切出许多不世出的太古珍宝,只因为年岁太久,被尘封在玉石之中,才在这个世代见得天日。
“这么想来,斗石和盗墓反倒有异曲同工之妙喽?”这是大何第一次听说他斗石胜利之后的反应,这让苏白鹭哭笑不得,却也找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
想到此节,他无奈的笑了笑,转身便要收拾窗边凌乱的茶桌。
一封信安安静静的躺在上面。
苏白鹭心中一凛,之前喝茶的时候,这里还是空无一物,怎么一个转身,便多了一封信?而且送信者能悄无声息的将信放到桌上,也必不是寻常之辈。
他竟感到有些害怕,不知是否是之前做的那个梦让他有些不舒服的感觉,因而此刻看什么突兀的事情,都有一种梦中的即视感。
“我竟害怕看一封信?”苏白鹭苦恼的笑了笑,想来是自己做的那个梦十分诡异,一时半刻缓不过来,因此有这样的感觉吧。
他轻轻的打开了那封信,快速浏览着上面龙飞凤舞的笔迹,脸色也渐渐由无奈转变成了震惊,最后,竟是一副迷茫而怀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