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入了夏,天气便越发热了,前些日子也就正晌午头的时候觉得有些燥热。可这些天好像突然一下子,连早晚的凉风也没了。光是坐着,都能热出一身的汗。
婉良最怕热。这日午后,婉良实在热得没辙,就卷了席子带着留佩躺到园子里的湖边。湖里的荷长得极盛,婉良二人躺在湖中的小舟上,荷叶下有荫凉,时不时随着阴影挪挪地方。敬存站在高处的书房里,微微笑着,也不出声,只看着婉良娇憨的模样,一动不动。
直到日头将落未落,婉良二人才收了船,商量着晚上吃些什么,一同往回走。
一抬头,婉良这才瞧见窗畔倚着个白色身影,嘴角带着笑,手里捧着茶盏,看向她。
婉良脸上一热,支开留佩,向窗子走了过去。道:“你怎么在这儿?”
敬存一笑,道:“用过了晌午饭,想起来永州递上来的折子里有几处需要考证,就来书房里寻几本古籍。”一顿,笑容里带了些许不正经,又道:“哪成想书没看成,倒是看了一下午的美人醉荷。”
婉良脸又红了起来,垂下眉眼。忽地瞥见屋里窗下的青案上铺着一幅画,大半都被敬存遮了住,只露出一角。
敬存顺着婉良的目光看过来,又是一笑,双手一撑窗框便跳了出来。那幅画也就完完整整地现给了婉良。荷叶荷花小船,还有一人倚在船上,婉良没敢细看。
瞧了瞧婉良的神情,敬存正色道:“我自觉画得挺好,等过几日便请个画匠来,依着这幅描到厅前的屏风上。”
婉良皱了皱眉:“胡闹。”
敬存笑道:“不逗你了,堂上应当备好饭了,咱们过去吧。”
婉良点头。
用过了晚饭,敬存递给婉良一块玉章,章上刻着四字:恤问从肃。恤问从肃,敬存也。
婉良略有不解:“给我这章干嘛?”
敬存笑道:“因为今晚你就是沈敬存。沈敬存可是极好女色的,都这些日子了,还不该往妓馆里去一趟么?一会儿收拾作我的模样,咱们一同去一趟。”
婉良一惊。敬存见状,笑道:“我逗你的,不过是想着你的伤好了些,过些日子可能会出门转转,带太多金银不方便。临近的铺子都认得这个章,若是想买些什么,就让留佩把章拿出来,记在账上,月底自然有人会去结。”
婉良点头应下,又问道:“所以去妓馆也是你在逗我?”
敬存笑道:“自然不是。”
婉良:“那为何要把我收拾作你的模样?”
敬存一边打量着婉良,思索着要怎么把她装扮作男人,一边应道:“只是扮作小厮罢了。上妓馆哪儿还带着自家的女眷?而且若是咱两人一齐露面的话,总要有些好事的人探查你的身份。麻烦。”
婉良点头。
来到了偏房,敬存拿出一套备好的男装给婉良换上。
婉良思量了一会儿,又问道:“为何坊间都说你极好女色?这些日子也没见你去那些地方……”
敬存手里忙着婉良的衣服,应道:“不过是去那些花柳之地去多了而已。不过,去妓馆的沈敬存,可不单单指我一人,我的那两位朋友,也是常替我去充数的。”说着,敬存紧了紧婉良的腰带,接着道:“花柳之地的人,上到官爵下到丐帮子弟,总会有些别处听不到的消息。而且,上了官场,总要有些见不得人的小爱好充作把柄,好让同僚们安心一些。”
婉良状若怜惜地叹口气,调笑道:“你过得也是不容易啊~”
敬存见状笑了出来,应道:“所以日后还望夫人多多疼爱啊~”
收拾停当,乘轿到了妓馆。仍是走后门。轿未停稳,鸨母便迎上来,站在轿窗侧,笑道:“昨日相爷刚出了门,叶姑娘就开始算时候,问相爷今日什么时辰才来。”
沈文上前,掏出银子塞到鸨母手里,笑道:“妈妈还不把姑娘请出来?”
鸨母忙点头应下,转身上了楼。
小厮们见鸨母离开,才扶着敬存跟婉良下轿。
婉良思索着,昨晚?昨日敬存一直都在府上,未曾出门。这位叶姑娘见的想必就是敬存的那几位朋友了。
回过神,便听到敬存伏在自己耳侧道:“你先过去。我有些事,稍后就到。”
婉良略一点头,便随着领头的小厮上了楼。
进了门,叶姑娘对着婉良道了声万福才抬起头,见着婉良清秀白嫩的脸,明显愣了一下,随即一笑,掩过自己的失态。
今日本该沈敬存本人到,却不想来了个从未见过的人,虽说打的是沈敬存的名号,可前几位都是由敬存本人引见的,怎的今日来了个这样清瘦的小生?叶姑娘疑惑。
敬存这才跟了上来,见状挥退下人,笑道:“让叶姑娘受惊了,这位是内人。久闻叶姑娘的名号,今日特来拜见。”
叶姑娘听得这话,忙又行礼,笑道:“原来是沈夫人啊。奴家叶辞霜,见过沈夫人。”
婉良见两下挑明,也就恢复了女子作态,回了礼,随着叶姑娘入座。
落了座,叶辞霜看看婉良,又看了看沈敬存,笑道:“今儿个相爷想聊些什么?”
敬存听得,放下茶盏,道:“西南局势。”
叶辞霜不经意扫了婉良一眼,只觉得婉良清秀可爱,眉眼间带着些娇媚。干净清纯的模样,似乎将这屋子都染上了一股子清冽气息,嗅着鼻尖若有若无的茉莉香味,叶辞霜心中不禁微微一动,随即又垂首,一笑,道:“昨个才听客人透漏消息,说,江湖上凡是有名有姓的,都收到了一封请帖,说是前往西南给某位夫人祝寿。具体是哪位,倒是没听明白,只听得那话中的意味,好像是说这位夫人跟平白冒出来一样,先前从未听得这人名声。可今个又听另一位老主顾说这位夫人的来历非比寻常,鲜有人知晓。”话音一顿,叶辞霜又笑,笑里带了些狡黠的味道,道:“可是呢,昨个的客人跟今天的那位相比,不但岁数上小了好些,手里也少了张请帖呢。”说罢,眼神又不自觉地落在了婉良身上。
座下二人听得明白,年轻点儿的那位道行太浅,未入得这位夫人的眼。年长些的那位,虽通晓江湖上的事,可居然用请帖和这位夫人的身份来炫耀,显然是脑子里缺根筋。
这位夫人的来历既然提不得,那这请帖的事也自然不能乱说。年轻一辈的江湖中人不知晓这位夫人,那必定是这位夫人销声匿迹有些时候了。这样突然出现又大肆做寿,想来是祸不是福啊。这样的事,又怎么好拿出来显摆?
况且,这两位客人既然能来见名动天下的叶辞霜,必定钱、权里占一样。这位老主顾想来不是有权那一堆人里的,那必定是有些家底的。可这位夫人以做寿为名,将这些家底厚实的人聚在一起,目的又是什么呢?
敬存思量片刻,又刻意问了一句:“姑娘可知道这位夫人的名号?”
叶辞霜把目光从婉良身上收回来,笑了笑,迟疑了一下,才又道:“奴家只知道江湖中人常称她云姑,其余的,倒是不甚清楚了。”
闻言,座下二人心中皆是一惊,云姑?!
敬存见婉良变了脸色,忙笑着扯谎道:“这可巧了,跟内人的小名一样!”
婉良知道自己差点漏了馅,也忙低头轻笑,眼波扫过叶辞霜,观瞧她的脸色,应道:“是呢。”
叶辞霜倒是浑然不觉,口中默念了两句云姑,又随即抬眼笑道:“原来沈夫人的小名叫云姑啊,那奴家唤您云姐姐可好?”
婉良见没有异态,也就笑着应下。
又喝了盏茶,敬存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告辞了。”
叶辞霜起身相送,临别又支吾着道:“相爷当日相救,留了奴家一条贱命。那日之后又将奴家赎出风尘地,让奴家免受皮肉生意的苦。这份恩情,奴家当牛做马都报答不尽,只可惜,奴家总有个人老珠黄的时候。若真到那时,眼下份力,奴家也使不上了。只盼着到时候相爷能让奴家留在云姐姐身边做个使唤丫鬟,给姐姐和相爷端茶倒水,也好继续报答相爷的恩情。”
敬存不言语,定定地看了叶辞霜一会儿,只道了声:“好。”
出了门,婉良跟敬存各有所思。婉良思量半晌,见敬存没动静,就憋不住了,道:“云姑那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么?”
敬存沉吟:“云姑这么多年都没在江湖上露面,更没用过自己的名号发邀请……这其中有蹊跷。”
婉良想了想:“云姑姑交友向来谨慎,如今借着做寿的名义,不挑不拣,广发英雄帖……实在不像云姑姑的手法。”顿了顿,“或者说云姑姑另有目的?”婉良抬眼看看他。
敬存眼中不由地多了几分晦暗:“借用云姑的名号,我谅他们不敢。”敛去眼中神色,敬存笑笑,揉了揉婉良发顶:“想这些做什么,好好玩儿你的就行。”
鼓打二更,婉良眼皮子开始打架,依着敬存,头不住地往下栽。
敬存看得好笑,将人放平了,以膝做枕。忽听见车顶有人叠指叩板,敬存抬手封了婉良穴道,从怀里掏出张揉皱了的油纸扔到车外。
细查,辞霜。
回了府,敬存把婉良送回房,看着婉良入睡后便熄了灯打算回屋。可灯刚一灭,就见窗外一人影,定定地站着。敬存一惊,喝到:“谁在外面?!”
只听外面那人轻笑:“好小子,出来比划比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