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死的时候,身旁只有一位侍女。
晨光微亮,树枝上的冰凌和塌成冰堆的雪闪着细碎的光,祥和且干净。
树下有两人,一伏一跪,都只着单衣。跪着的侍女抱着尸体嚎啕大哭,有车马经过,也只是略略抬眼看了看。
这样的哭声每天都会有,并不奇怪。
临行前,侯端也算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毕竟远行,侯端在原本的队伍里又添了许多人、物,本以为万无一失了,但也只是以为。
侯夫人到底心善,看不过那未满月的孩子饿得直哭却又没奶水吃,便将钱财舍了出去,舍给了那群早已经没有理智的人。
哄的抢的一窝蜂挤上来,钱财没了,还有夫人侍女的衣服。侍卫拼尽全力也没能拦住。等回过神来,侯夫人已经倒在了地上,脑后的洞汩汩地往外冒血。一群人,四散奔逃。荒年乱世,哪儿还有什么道理可讲,都是活命要紧。侍卫们看了看,对着尸体行了一礼,便脱了侯家的衣服开始各做打算。
收到消息的时候,侯端刚把侯世兴的伤裹好,带着满手的血污,接过那封加急信。
传信的是个老管家。老人看着从小带到大的孩子,抹了把泪。
立在那里的人早就散了七魄,只剩个轻薄易碎的外壳,孤零零地戳着。
原地怔了许久,侯端才慢慢把信收好递了回去,嘱咐道:“拿走烧了,谁也别说。有人问起来就说那人是个侯家的奶娘,夫人已经到老家了。”
老管家应声退下。
侯端一直都没敢把事告诉侯世兴,直到今天。
打发走儿子,侯世兴想了好久。还是没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这么多年啊,都一直尽心为民。怎么……怎么会落得这么个下场?
又是凭什么落得这么个下场!
侯世兴喘着粗气红着眼,签了一道令。
一道屠城的令。
老天说我不是好人,给我了个国破家亡,那好,那我便让他应验一番。
狂风卷着暴雪又一次把帘子卷起,侯世兴冷眼看着,只是没人再来将帘子压下。
彤云将天上的星月遮了个严严实实,更夫举着灯在街上晃悠,看着大门大户前的红灿灿,咧着嘴笑。
天亮就算三十了,看这势头,应当是能过个好年吧。
更夫呲着牙,迎着风,把脸往领子里又缩了缩,使劲敲着手里的梆子。
风声卷走了城外的刀剑相撞,几声惨叫也被梆子声盖住。
敬存观镇得到消息时,有小队人马已经攻进城了,沿着街道一路烧杀。
侯家人马快,沈家的人马更快。没等进内城,侯家的几队人马都已经被灭了。
两员大将念着宫中,都各自带着人一路狂奔过去。
雪化在发间,又被寒风吹硬。原本英俊潇洒的公子爷都变成了红鼻子刺猬。
婉良见着,笑得捂着肚子趴在床上。
刚醒来的辞霜忍不住被三人逗笑,伸手揉了揉婉良的脑袋:“还不赶紧问问情况怎么样?”
婉良收了笑声,仍是赖在辞霜膝上,道:“他俩都来了,还能有什么大事。要是有大事,肯定是段大官人来传话。”
道恒摸摸鼻子,真叫婉良猜对了。
观镇此时正在城门下监督清点,迎着寒风大大地打了个喷嚏,嘴里忍不住骂骂咧咧。
火光一片,城外亮如白昼。观镇隐隐约约瞧见百十米外,有个人抱着什么朝自己走来,满身的血污。观镇盯着,将手中的剑抽出。
“前方何人?!报上名来!”
那人不语,仍是往前走。
观镇用剑指着那人:“前方何人!”
那人抬起昏暗的眼看了看,抬袖抹了抹满脸的污垢,将怀里的东西放下。
观镇这才瞧出,怀里的,是个人。是个断成两截的人。
观镇人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你是什么人?”
那人仍是不说话,从腰间抽出剑来,架在了脖间。
“于国,不能尽忠,城破民散。于家,不能尽孝,双亲死于非命……是侯端无能。如今,侯端也只剩一事能尽绵薄之力。”
观镇看着他。
“我愿以死,解这数十年的恩怨。”话音落,锐利的剑锋从颈侧划过,赤红的血喷薄而出。
侯端倒在地上,干裂的嘴唇动了几下,便再没了动静。
观镇别过眼,吩咐人收拾了。
城楼上的人正在换岗,大火渐渐被扑灭,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观镇看着城楼上的篝火,那是仅剩不多的光。
“……但愿能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