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良细细地瞧着眼前这人,一身黑色劲装。不同于敬存温润的眉眼,这人的眉目间带着肃杀之气。模样硬朗坚毅,一看就是沙场上呆惯了的。
宁道恒……名字倒是有几分耳熟……是了,那位长平侯。
婉良有些惊讶,道:“原来是侯爷。”
道恒在一旁坐下,一挥手,道:“叫师叔吧,等你听完这些个旧事,侯爷这个名号怕是你不愿再喊。”
“我虚长你九岁,也算是应得起这声师叔。你爹娘离世那年你才五岁,师父没的早,我一直跟着你爹娘过活。小婉你可知这位上坐着的是谁?”
婉良疑惑,不是当今圣上么?
宁道恒冷哼一声,道:“侯世兴只当知道这事的人都死干净了,那太监皇帝也只当自己的那些打算没人知晓,呵,人在做天在看!当今圣上早在二十一年前的那场大火里烧死了,如今的这位是侯世兴的傀儡,是你的杀父仇人!”
宁道恒的声音有些发紧,顿了顿,道:“那小太监为了削弱侯世兴的势力,杀害我哥嫂,试图用他二人的死挑拨江湖中人与朝廷作对。只可惜他的这一手玩的算不得英明,哥哥嫂子被人追杀时便猜了个大概,令我向江湖里的各个门派传达消息,务必让这腌臜东西的计划死在腹中。只是等我带着救兵赶往西北时,师兄已经被杀害了,只剩下嫂嫂拼死护着你。”
婉良听着这些,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五岁的孩子,还不是很记事,只有些实在忘不去的细节偶尔会出现在梦里。
婉良觉出了这十二年来日子的平稳,也觉出那些梦变得越发的模糊。
可这几句话,却又让那些本来已经死去的记忆,又活了起来。
婉良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些刀、剑、尸体。脑海里血腥的气味又绕上鼻尖,耳边又听见那些尖叫怒吼。
那些带着温热腥味的记忆有些让人反胃,冲出门外,吐出来才发现那是一滩鲜红的血。
热烈的颜色冲击着大脑,手脚开始不受控制地麻木起来。
跟在后面的道恒一愣,忙伸手接住婉良往后倒的身子。
婉良咽了咽嘴里的血腥,问道:“他知道这些?”
话出口,婉良才听出这句话不过是几声无意义的呢喃。
道恒听着婉良急促不稳的气息,也急了起来,忙哄着:“小婉!小婉先缓一缓。有什么话等歇歇再说。”
婉良合上眼,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尾流向鬓角。
原来他都知道。
虽说武林中人原本就不愿亲近朝廷,却也不愿与朝廷作对。江湖上原本有几大门派与朝廷关系还算不错,可爹娘死后,他们也不得不与朝廷划清界限。这些年来的利益估计早就让这几大门派想明白了当初划定界限的决定是个多么大的错误。敬存此去,身后既无江湖门派的支持,也没几个朝堂上的人供他驱使。孑然一身闯入龙潭虎穴,凶吉已定。
他此番前去,又将我置于何地?
原来啊……他从来都没把我放在心上。
心念闪过,婉良只觉得昏沉一阵阵往脑中扑去。
算了,别再想了,就这么睡过去吧。
道恒将怀里的人抱回卧房,把一丝气息探入婉良丹田。虽有松散的迹象但也在之前预想的情况里。道恒松了口气。
道恒见榻上的人睡得颇沉,便从怀里拈出一方丝帕,提起笔,草草写几字便裹了一束干了的丁香交给门外候着的侍卫,道:“去吧。”
天色已是大亮,昨夜浓重的雾气慢慢化作枝条花叶上的露水。露重,花叶禁不住的露水便滑了下来,不声不响地滴在花下人的肩上。
敬存将丝帕折好放入怀中,看着那束干了的丁香。干透的花瓣轻薄易碎,带着还未老去的颜色,微微一捻便成了粉末,染了满手的香。
仰头看着将败未败的木芙蓉,敬存微微笑了笑。一个是热热闹闹地挤在一处,开对了时节便是满园的香。一个是大模大样地立在枝头,却抛下露水戏弄人。这脾气秉性,也不知道哪个更像她。
“主子,前头都预备好了。这处别院,要找个人来看着么?”
敬存敛了颜色:“挂把锁就成。走吧。”
敬存迈步往外走,沈文跟在一侧,悄声道:“方才吴家跟李家都来递了消息,说是跟老爷有关的书信物件都被抄走了。还有,皇上昨夜没了。”
敬存点了点头,道:“今后估计是要艰难些了,只怕……会有护你不住的地方。”
沈文略一低头:“小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