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傲的音乐,风暴,
爆发时自由奔突,呼啸着席卷大平原,
森林的树梢上的强声鸣响——大山之风,
人格化了的昏暗的形影——你这隐藏的大乐队,
你是灵敏的乐器奏出的幽灵的小夜曲,
一切民族的语言与大自然的节拍融合,
你是大作曲家们留下的和声——你是大合唱,
你是舞蹈,不拘形式,自由而虔诚——你来自东方,
你是河水的伏流低吟,是飞泻的瀑布咆哮,
你是远处传来的枪声,和着策马奋蹄的骑兵,
不同的军号一起吹响,回声在军营荡漾,
行军的喧闹填满晚来的子夜,卷曲我,羸弱无力,
进入我孤单的卧房,你为什么要捕获我?
2
走向前来,哦,我的灵魂,让其别的歇缓,
请听,切莫懈怠,它们正是朝向你延展,
与子夜作别进入我的卧房,
它们载歌载舞是因为你,哦,灵魂。
一曲节日的歌,
新郎新娘的二重唱,一场婚礼进行曲,
爱慕的嘴唇,恋人的心装足满溢的挚爱,
潮红的脸颊和体香,熙熙攘攘的行列满是年轻的、年长的友善的脸庞,
踩着笛子清脆的音调和竖琴的嘹亮、流畅。
现在传来鼓声鸣响,
维多利亚!你可看见硝烟中旗帜撕裂,但高高飘扬?看见零落溃散那被击败的一方?
可听到征服者大军喝彩高亢?
(啊,灵魂,妇女的抽泣,伤员在痛苦中呻吟,
火焰的嘶嘶噼啪,烧焦的废墟,城市的余烬,
人类的挽歌与荒芜。)
现在远古的、中世纪的曲调将我填注,
我看到也听到古代竖琴师,带着竖琴在威尔士的节日,
我听到恋诗歌手吟唱他们的爱情短歌,
我听到中世纪吟游诗人、行吟诗人、抒情诗人。
现在是大风琴在发出声音,
颤音阵阵,为万乐之基底,(犹如大地上隐蔽的立足地,
为升高做铺垫,为跳跃做起点,
美,雅,力,都在这里成形,我们知道的全部色彩,
绿草叶片,百鸟啭鸣,群童嬉戏欢娱,云彩在天空飘浮,)
坚实的根基稳立,它的悸动不歇息,
沐浴,支撑,融合其他一切,堪当其他一切的母体,
与它一起是诸多乐器中的样样件件,
演奏家在演奏,世界所有音乐家,
庄严的赞美诗和弥撒激起膜拜,
全部热切的心曲,忧伤的恳切呼吁,
积年积代数不清的歌唱家甜美的歌喉,
由于它们的溶解力,地球为自己设定音域,
为狂风,为野林,也为威力无比的海浪汹涌,
新的乐队的组合,把年代与地域联结,十重十叠的更新者,
像诗人们讲述遥远的过去,天国乐土,
从那时开始的迷失,久远的分离,但现在流浪结束,
旅途完成,旅人回归乡里,
人与艺术又同大自然合一。
齐奏合唱!为了大地,也为了天堂,
(万能的引路人用他的魔杖一次发出信号。)
世间的丈夫发起的男人的歌阕,
所有的妻子对唱作和。
小提琴为喉舌,
(我想,哦,喉舌,由你讲出这一心事,为它不会自报曲衷,
这多思好想的心事,为它不会自报曲衷。)
3
啊,从儿时起,
你就知道,灵魂,知道一切声响如何变作我的乐章,
母亲的声音在摇篮曲里,或在赞美诗里,
(声音,哦,温柔的声音,记忆中施爱的声音,
一切奇迹中最恒久的奇迹,哦,最珍最贵的母亲的声音,姐妹的声音,)
雨,生长的玉米,在玉米的长叶中穿行的微风,
有节奏的海浪拍打沙滩,
啾啾叽叽的鸟,划空尖叫的鹰,
野禽夜间唱着曲调,一边向南向北低飞迁移,
乡间教堂或是深树丛中、露天聚会营传来圣歌阵阵,
小酒店里的提琴手,娱乐重唱团,水手的歌排成长行,
牛群哞哞,羊群咩咩,公鸡喔喔报晓。
当今各国的所有歌声围绕着我唱响,
德国曲调唱友情,唱美酒还唱爱情,
爱尔兰民谣,欢快的吉格舞,各种舞蹈,英格兰的柔声颤调,
法兰西合唱曲,苏格兰小调,而高居其他各曲各调之上,
是意大利作品,举世无双。
横过舞台,面带灰白,却激情火红,
诺尔玛(Stalks Norma) 手挥短剑。
我看见可怜的发了狂的露茜亚(Lucia) 双目射出不自然的光束,
她长发散乱,披落背上。
我见欧那尼(Ernani) 在婚礼的花园款步,
容光焕发,在夜玫瑰的馥郁中牵着新娘的手,
他听见地狱的呼唤,那是死亡盟誓的号角。
合着交叉的刀剑和裸向天堂的灰白的头发,
响起世界上清晰的电流样的低音和男中音,
长号二重奏,自由天长地久!
从西班牙栗子树的浓荫,
女修道院古老的重墙厚壁之侧传来凄婉的歌,
歌诉失落的爱恋,青春和生命的火把在绝望中扑灭,
歌诉奄奄一息的天鹅,福南多(Fernando) 的心因此碎裂。
最终从伤痛中觉醒,恢复活力的阿米娜(Amina) 放歌,
放歌无数,流若星河,放歌欣喜,如沐晨光,快乐如激浪滔滔。
(多子的夫人走来,
绚丽的天体,金星维纳斯女低音,繁茂子孙之母,
我听到最崇高的诸神之妹,阿尔波尼(Alboni) 本人的歌喉。)
4
我听到那些颂诗,交响乐,歌剧,
我听到威廉·退尔的故事,被唤起的愤怒的人民的乐章,
我听到梅耶贝尔作品《胡格诺派教徒》和《先知》,或是《罗伯特》,
古诺的《浮士德》或莫扎特的《唐璜》。
我听到所有民族的舞蹈乐曲,
华尔兹舞迷人的节奏,减弱淡去,浸我入醉,
波莱罗舞和着吉他叮咚,响板铿锵。
我见宗教舞蹈有旧有新,
我听到希伯来里拉琴奏响,
我见东征军挺进,高高地举起十字架,众钹击响十字军的步伐,
我听到托钵僧人单调的吟唱,夹杂着狂热的呼号,他们旋转着身体,总是朝向麦加,
我见波斯人、阿拉伯人如痴如狂的宗教舞,
在厄琉西斯,克瑞斯(Ceres) 的故乡,我又见现代希腊人跳舞,
我听到他们弯曲着身体击掌,
我听到他们拖着脚跳出合节合拍的舞步。
我又见古老的柯里班人的狂欢纵乐舞,跳舞人彼此留创伤,
我见罗马青年和着六孔竖笛的尖声,把他们的兵器抛出又抓住,
他们一时跪下,一时又站起。
我听到埃及人的多弦竖琴,
尼罗河船夫的原始吟唱,
中国神圣的帝王的颂歌,
呼应着石钟朴雅的音响,(敲击木石,)
或呼应着印度长笛和四弦琴潜流着忧郁的拨响,
好一支舞伎乐队。
5
现在亚洲、非洲离我而去,欧洲占领我,催我述说,
和着大风琴及乐队,像从宏大的声音的汇集中,我听到,
路德有力的颂歌《我们的上帝是强大的避难所》,
罗西尼的《悲伤的母亲站在那里》,
或者在某处高耸的教堂,阴沉昏暗只因窗户色彩富丽堂皇,飘荡着,
激情澎湃的《上帝的羔羊》或《荣耀属于至高者》。
作曲家们!威力无边的杰出的音乐家们!
还有你们,古老的国土上的迷人的歌手、女高音、男高音、男低音!
在西方一位新诗人在为你们唱颂歌,
怀着崇敬把爱送给你们。
(一切指向你,哦,灵魂,
一切感觉,一切展示,一切客体都指向你,
但现在,依我看,声音指向其余一切之上。)
我听到圣保罗大教堂孩子们一年一度的歌唱,
或者巨型大厅的巍巍屋顶下,贝多芬、韩德尔或海顿的交响乐,清唱剧,
《创世记》神性的波澜涤荡着我。
让我能捕捉一切音响,(我在不顾一切地努力呼号,)
装满我,用宇宙的一切声音,
赋我以他们的心跳,也赋我大自然的心跳,
风暴、江海、大风、歌剧及歌曲,行进曲和舞蹈,
完全泄向我,因为我愿将它们全盘吸纳!
6
后来,轻轻地,我醒过来,
短暂的停歇,回顾反问我梦中的音乐,
回顾反问所有那些回忆、怒号的风暴,
所有那些女高音、男高音歌曲,
那些狂欢的透射着宗教般狂热的东方舞蹈,
多种多样甜美的乐器,还有大风琴的音域,
所有朴素的关于爱恋、悲伤、死亡的哀诉,
面对我卧房床外的沉寂、好奇的灵魂,我说,
来吧,因为我找到了长久追寻的线索,
待天明恢复活力,让我们开始,
满怀喜悦,记录生活,行万里路,走真实的世界,
从此承接我们的天梦的滋养。
我又进一步地说,
哦,灵魂,也许你所听到的不是风的声音,
不是怒涛澎湃的风暴的梦境,不是海鹰在搏击翅膀或发出刺耳的尖叫,
不是明媚的阳光下的意大利声乐,
不是德国恢弘威严的风琴,不是巨大的声音汇集,也不是交响乐的层叠和声,
不是丈夫们与妻子们的对歌,不是兵士行军的声音,
不是笛子,不是竖琴,不是兵营里的军号响,
而是为你设就的新的韵律,
架通生死之路的诗篇,隐隐约约在夜的空气中飘送,未能捕捉,未能谱写,
这让我们满怀信心,天明开始写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