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玩枪玩大了
时光回逆,话说1944年初冬时节,一个雾气弥漫的上午。龙山县里耶镇的酉水码头边开来了一支大乌蓬船。船上走下来一位穿着灰布长袍,一手拎着一个公文包,一手拿着文明棍的男子。此人即是从耒阳国民党一所监狱坐了四年牢刚刚释放出来的师兴周。
没有人陪伴,也没有人来迎接,师兴周独自一人走上码头台阶,然后到了镇长瞿闵盛的门前。其时,瞿闵盛尚未去投奔瞿伯阶,正好在家。
“瞿镇长!”师兴周扯开嗓门叫了一声。
“啊,师团长,是你回来了!”瞿镇长开门出来应道,“请屋里坐。”
师兴周走进屋内坐下道:“我这次多亏你们里耶瞿荪楼老先生的担保,才获释放。”
“瞿荪楼是国民党的元老,他出面求情了,你当然就没事了。”瞿闵盛看着他一幅落魄的样子,不禁又问道,“你这几年坐牢,肯定吃了不少亏吧?”
“还好,还好,我没受虐待。”师兴周又回道,“虽然住牢房,我比普通囚犯待遇要好。饭能吃饱,身体也没垮,只是受了些冤枉。现在洗刷清了,事实证明我没有通匪,而且是剿匪的骨干,所以省府对我信任了,他们又封了我一个‘清乡督察专员’的职务。”
“这么说你又当了新官!”
“算不了什么,这只是一个虚职。”师兴周又道,“但我会很快搞到武装,把实力壮大起来。”
“你是有本事的人,又有老底子,当然能够东山再起。”瞿闵盛客气地奉承了他几句,当即在家招待他吃了一顿午餐。
下午,师兴周闲来无事,提着一根文明棍在街上溜达了一会,走到里耶小学时,见校园花圃里盛开着红黄白几种颜色的菊花,禁不住手痒,顺手便折了几枝,拿在手里观看欣赏。
“喂,你是什么人?怎么敢乱摘花?”一位姓张的小学老师忽然跑过来责问道。
“我是师兴周,摘几朵花管你何事?”
“你师兴周有什么了不起,摘了学校的花,就要罚款赔偿。”
“放你屁!”师兴周顿时勃然大怒道,“当年要不是老子保卫里耶,还有什么卵学校!”一面骂,一面举起文明棍,劈头就朝张老师打去。张老师头一歪,这一棍就打在了肩上。
“不许打人,不许打人,把凶手抓住。”
校院内的许多学生和老师一下围了过来。
师兴周气急败坏地说:“你们谁敢抓我,老子的枪子不认人!”说罢,将怀里的一支手枪拔了出来。
众师生见状不妙,一个个赶紧跑开了。
师兴周收起枪,转身走出校门,又回到了瞿镇长家里。
不一会,里耶小学的师生成群结队来到街上,他们高呼口号:“赶走师兴周!不许师兴周在里耶称霸!”
师兴周见众怒难犯,不得已向镇长瞿闵盛解释了事情缘由,并通过里耶小学校长向被打的老师道了歉。经过瞿闵盛的一番劝说,这场折花风波才平息下来。
第二天清早,师兴周雇请了一乘轿子,由两名轿夫抬着,便灰溜溜地离开里耶,直朝家乡内溪棚走去。约莫下午2时,师兴周到了内溪棚街上,给两名轿夫付了工钱,师兴周回了自己的家园。此时,只见院中一片冷清,连守门的门卫也早不见了。唯有所娶的七个妻子,还有三个住在院内。这三个都各生有子女。其中最大者还只有十来岁。师兴周一回来,几个老婆都围上来只管诉苦。大老婆向氏说:“你坐牢去不久,我们的家就被抄了,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掳走了。”
“是谁抄了我的家?”师兴周问。
“是塔竹坪的王福田!”二老婆黄氏说,“他带了几十人人来到我们院子,连牛羊都被牵走了。”
“王福田还说你是土匪,抓去坐牢是罪有应得。”三老婆张氏又补充说。
“我操他娘,王福田不就是个小小保长吗?他竟敢抄我的家。”师兴周咬牙切齿地说,“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你拿什么去报仇啊?现在人都散了。”大老婆又问。
“师文元在家吗?”师兴周反问。
“他在。”
“你快去叫他来!”
大老婆向氏随即出了门。不一会,师文元被叫来了。
“文元,你现在干些什么?”
“我什么都没干了!”师文元说,“自从你被抓走后,我们都不敢出头了,我们在家乡活得好窝囊。”
“嗯,现在你只管挺起腰杆,振作起来,再大干一场。”师兴周鼓动他道,“我已洗刷了冤案,省府重新任命我当了清乡督察专员,这次回来,就是要重新发展武装实力,你可帮我把过去的旧部人员都召集拢来。”
“好,你回来了就好办!”师文元道,“我马上联络他们。”
过了数日,师兴周的旧部人员,果然都被召来了不少。其中的主要骨干有师文元、蔡金阶、叶仲翔等人。接着,师兴周将埋藏在各处的所有枪支全部取了出来,很快又拉起了一支三百余人的武装队伍。
有了这支基本队伍,师兴周欣慰不已。虽然这支武装实力还太少了一点,而且无法与瞿伯阶的人枪相比,但是,他毕竟又有了自己的队伍和扩张的资本。师兴周期望靠着这支队伍的支撑,进而再夺取全县的掌兵大权。
一日傍晚,师兴周正在家抽鸦片,忽见姐夫贾福吾领着几个人走进了屋。师兴周忙起身招呼让座。
“兴周,你何时回到家的?”贾福吾坐下即问。
“我都回来好几天了。”师兴周回道,“这几天我把旧部都招了拢来,准备东山再起。”
“很好哇!”贾福吾道,“你回来了,大家就有了主心骨,我们都会支持你的。”
“那好!”师兴周又道,“我现在人枪还不多,只招得300多人,不知你那里能帮忙搞点人枪不?”
“我现在年纪大了,不想多出头露面了。”贾福吾道,“但我不当头,儿子贾奇才却长大当了头。你看,你这外甥长得怎么样?”
师兴周仔细一看,见这外甥贾奇才身材高挑,长相英俊,果然生得一表人材,遂点头道:“几年不见,外甥真当刮目相看了。但不知奇才现在担任什么职了?”
“他当了三个乡的联防自卫队长,都是族人拥护推选出的。”贾福吾解释说。
“好!有能耐!”师兴周赞叹道:“到底年轻有为,你今年多大年纪?”
“二十二。”贾奇才回道。
“才二十二,正是大有作为的时候。”师兴周又道:“你到我处来干如何?”
“我就是想投奔到你部来呀!”贾奇才道,“久闻舅舅大名,我想跟着你学点功夫。”
“好,好!就这样说定了!我非常欢迎你。”师兴周高兴地点头道,“待我在县里执掌兵权后,到时一定会给你委以重任。”
贾福吾父子的加盟,使得师兴周的武装实力又大大增强。靠着这支六七百人的武装队伍,师兴周在县内又名声鹊起。一天下午,龙山县县府马秘书受县长之托,专程来到内溪棚,对师兴周说:“省府已批准在龙山成立自卫队,总队长由县长向阳兼任,您被任命为副总队长。这是给您的任命书。”说罢,即把一张烫金的证书送了过来。
师兴周接过任命书,眼睛眯着瞧了许久,脸上不由得掠过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2.十万火急
数日之后,师兴周奉命率部进驻了县城,县长向阳此时虽名义上为总队长,但自卫部的实权,实际上都操在了师兴周的手中。
一日上午,自卫总队召开联防会议。县长兼总队长向阳在会上训话说:“现在土匪猖獗,县自卫队要配合正规军抓紧进剿,重点是打击瞿伯阶,同时搞好县城治安防务。”
师兴周则在会上训话道:“目前瞿伯阶在八十六军的围剿下已土崩瓦解,我们县自卫队要继续帮助正规军肃清瞿部土匪,另方面要把其他股匪一并消灭。比如塔竹坪的老土匪王福田,盘距乡里,残害乡民,自卫队要抽调精干力量去围剿进击。”
“那王福田是个保长,不是土匪呀!”有人提出疑问道。
“怎么不是土匪,他拖了几十枝枪,专和我作对,把老子的家都抄了,还不是土匪?我就是要去剿灭他!”师兴周瞪着眼珠说。
“对,咱们要把王福田股匪消灭掉!”众亲信纷纷表态赞成。
那提疑问的人,见状再不敢吱声了。县长向阳亦不表示反对。
“就这样定了!”师兴周遂一锺定音道。
会议之后,师兴周即以剿匪名义,派出县自卫队开赴踏竹坪,将王福田据守的村子包围起来,王福田凭着堡垒顽强对抗,双方打了一个多月。县自卫队在付出40多人的死亡代价后才攻占踏竹坪。王福田在弹尽粮绝之后率几名亲信突围逃跑了。
王福田被打败后,师兴周总算报了抄家之仇。不久,国民党召开全国代表大会,各县开始选举国大代表。师兴周竭力扶持当三青团干事长的族侄师文雅参加竞选,而县党部书记兼县参议长田中和则支持族人田植竞选,双方勾心斗角,互拉选票。结果却以田植竞选获胜。师兴周恼羞成怒,暗中策划报复。一天晚上,他将隆头乡自卫队分队长向天寿召来吩咐道:“田中和老与我作对,你看怎么办?”
向天寿道:“除掉他嘛,这还不好办?”
“好,这任务就交给你了,听说他最近要到隆头搞三青团登记,你可见机行事。”
“行,就包在我身上。”向天寿点着头道。
过了几天,田中和果然带着两个随从到了隆头乡。当日夜里,乡长将其安排在乡公所住宿。睡到半夜时,向天寿率两个士兵蒙着面,忽然持枪破门而入。
“有刺客!”一个护卫大声叫着就要摸枪。
“叭叭叭!”随着一阵枪声响起,田中和与两名护卫一起在床上都中弹毙了命。殷红的鲜血染红了几床绵被。
遭到惨杀,引起了县长向阳的怀疑。他派人将案情呈报给永顺专署,新任专员聂鹏升接到报告后,当即派了秘书曹瑞田和几名警员、法官一起组成调查小组,前往龙山进行了一番调查。曹瑞田在勘验死者尸体,走访一些当事人后,对此案的幕后凶手心里有了数。回到永顺专署后,聂鹏升问他道:“你办的案子,调查结果如何?凶手找到了吗?”
曹瑞田回道:“凶手没有抓到,但从这案情我可推测到凶手是谁。”
“啊,你说说,凶手到底是哪位?”聂鹏升急忙问。
“他不是别人。”曹瑞田压低嗓子悄声对聂专员耳边说道,“我猜那凶手的幕后指使者是师兴周!”
“是他?”聂鹏升点头道,“那可是条地头蛇!”
“是啊!”曹瑞田道:“据龙山知情人反应,师兴周平时与田中和关系就不好,两人为龙山竞选国大代表一事相互斗争,矛盾尖锐。田植当选获胜后,师兴周十分不满,田中和在此时被刺杀,实乃事非偶然!”
“你这只是推测,并无真凭实据啊!”聂鹏升道,“师兴周是一方地头蛇,没把他搞倒,他反会咬人哩!”
“是啊,这个案子的难点就在这里!”曹瑞田当即见风使舵道,“依我看,此案已无需查了,查也查不下去,不如送个人情,将来说不定还有用得着师兴周的时候哩!”
“你就看着办吧!”聂鹏升点头道:“以不了了之亦可也。”
“好!你这句话说得好!我就以不了了之也。”曹瑞田应允道。
第二天,曹瑞田即以行署调查小组名义,写了一个案情报告,内言“几经勘验,主谋难定,凶手难惩”云云,便将这个杀人案子以不了而了之了。
师兴周获悉永顺专署没有破案深究,不由得对几个亲信吹嘘说,“我和聂专员是穿一条裤裆的兄弟,有他给咱们撑腰,咱还怕个卵球!”众亲信深以为然。从此,师兴周在龙山县便更加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又过数月,全国局势动荡大变。在武汉任行营主任的程潜被调至湖南当了省主席。瞿伯阶亦奉命率部撤至湖南。该部先驻慈利王家厂,继而与瞿波平一团汇合后又回到了龙山。师兴周为避免与瞿伯阶部接触,遂将自己的队伍又撤到了内溪棚一带。
一日夜里,师兴周在家里正玩麻将,一个护卫忽然进来报告说:“师团长,永顺专署的曹瑞田秘书来了,你看是不是见一见?”
“啊,曹秘书来,快请他进来。”师兴周忙点头道。
护卫返身出去,很快把曹瑞田带进了屋。
“曹秘书深夜至此,有何见教哇?”师兴周招呼他坐下后即问。
“我是受聂专员的委派特来找你的!”曹瑞田道:“聂专员现在遇到了危难。”
“呵,他有什么危难?”
“他被软禁了!
“什么?他被谁软禁了?”
“你不知道吧?永顺的曹振亚、汪援华搞了兵变,他们率部攻打沅陵去了,聂专员被看管了起来。”
“啊,永顺竟出了这么大的事。”师兴周神情复杂的又问,“聂专员打算怎么办?”
“他派我来找你救援,永顺城防已经空虚,你只要派几个大队去就能攻下此城,救出聂专员。”
“那城里有多少兵力?”
“不多了,只有百把人留守,其余武装都打沅陵去了。”
“乘虚而入倒也不难。”师兴周权衡了一番又说,“聂专员还有什么吩咐?”
“他给你委任了八区保安副司令,这是委任状。”曹瑞田说罢,即把一任命书递了过去。
师兴周接过任命书,立刻双眼放亮道:“好,聂专员够朋友!他有了难,我理当发兵相救!”说罢,让人叫来心腹外甥贾奇才道:“奇才,永顺城发生兵变出了乱子,曹振亚率兵叛变打沅陵去了,其城防已很空虚。现在聂专员被软禁在专署,我要你马上率部去救聂专员,务必把他接到龙山来。”
“好!舅舅尽请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贾奇才点头道。随即奉命点了三百多人枪,由曹瑞田领着连夜向永顺县城开去。
这贾奇才是贾福吾的儿子,贾福吾因为年纪已大,便将贾家兵权交给了贾奇才执掌。贾奇才中学毕业不久,正是血气方刚之时。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玩上枪杆子之后,更是勇气十足,锐不可挡。
一行队伍翻山越岭急行军,到天亮时分,即赶到了永顺县城外围隐蔽了起来。曹瑞田这时和贾奇才商量说:“我先进城去看看情况,你们就在这里接应。”说罢,即悄然摸进城内,到专署找到了聂鹏升。两人随即带了一个卫士,从专署后门溜到了城内街上,接着来到小西门,与贾奇才的接应队伍相汇合了。此时,留守永顺县的城防司令鲁邦典接到部属报告,得知聂鹏升已逃走,待其派兵追到小西门时,聂鹏升在龙山接应队伍的前呼后拥下早已远离了。
3.该出手时就出手
经过一下午的疾走,聂鹏升离开永顺到了龙山边境。在猫儿滩宿过一夜后,第二天中午,又转移到了里耶。
此时,师兴周从内溪棚专程赶到里耶,与聂鹏升在一家酒店相会了。
“聂专员,让你受惊了!”师兴周见面后关心地说。
“多谢你派兵相救!”聂鹏升回答道,“我能侥幸跑出,全仗你的支持。”
“这是应该的!”师兴周说:“你是堂堂专员,我岂能坐视不救!现在到了我的地盘,已经脱了险,你尽管放心,咱们好好喝一杯,为你压压惊!”
“好!好!这两日跑累了,我想就在里耶休整一下。”
“没问题,一切包在我身上!”师兴周一扬手道,“老板,快上酒菜!”
“来了!来了!”
店老板抱着一瓷坛白酒来到桌前道:“这是里耶自己产的高梁酒,味道淳正,你们试试吧!”
“行,行!赶快搞点菜来,炖个火锅牛肉。”
“是,是,马上就送来。”
一会儿,店伙计将火锅牛肉送上来了,几盘小菜也送上了桌。师兴周、贾奇才、叶仲翔、黄心白等人就陪着聂鹏升大吃大喝起来。几个人一面吃喝,一面商议交谈。
师兴周喝了几杯酒,向聂专员道:“永顺那帮家伙胆子真是天大,他们怎么会闹起兵变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