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已西斜。
王二狗失眠了,躺在床上,抱着他的断刀,艰难的捱天明。
青龙帮的恩怨终于告一段落,但还有很多问题没有明白。如果想明白答案,只能找师父萧暮蝉问个究竟。明天天亮,就和开心去商量,一起回山见师父。
又稀里糊涂的想了些问题,昏昏欲睡。
“嗒!”
房顶瓦片响了一声。
王二狗立刻清醒了,他将双眼睁开一道缝隙,等着房顶上人的下一步动静。
“嗒!”
这一声,却已经到屋子的另一侧了,显然,房上的人并打算偷听王二狗,而只是个过路贼。
王二狗一时好奇,翻身而起,推窗越出,却见北方空中一道人影闪过,那人跳下房子,向后面去了。
王二狗不及多想,将断刀背在身后,顿足直追。
他与前人保持一段距离,虽然天暗,但也大概能看清那人的身法,竟是无比熟悉。
公羊开心?
她这么晚,出去做什么?
公羊开心没有注意到王二狗的跟踪,展开轻功,踏花而去。
王二狗跟了一盏茶的功夫,却见公羊开心来到了湖边一处亭子之外,而亭中,却已经有一人背对着他们站着。
是一个男人,看不清年纪和相貌,但从花白的头发可知,此人起码没五十,也有四十多了。
他披着白色披风,而脸上却带着银色面具,面具将上半边脸遮住了,面具下面的花白胡须十分整齐讲究,让他看起来文质彬彬。
开心蹦蹦跳跳走过去,远远就喊道:“师父,您找我?”
竟然是公羊开心的师父。
那人转过半个身子:“听说,你成了青龙帮主,开心么?”
“也没有想象中开心,只是毛五鳞曾找我深谈一次,他还是对当年的事情十分愧疚,所以想用帮主来弥补!”
那人冷冷道:“愧疚!哼哼,江淮五龙,也就他还算命大了,如果像他另外几名弟兄,他也早死了!”
“总之,人都死了,我也既往不咎,当务之急,我还要继续研究现有的线索,将四大刺客突然消失,忠义社没落的重重迷雾拨开。”
“开心,辛苦你了……”
“这又有什么辛苦,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完成父亲的愿望罢了!”
面具人叹了口气:“百草听你这么说,一定含笑九泉。”
“师父,您能再给我讲讲父亲的故事么?”
面具人摇了摇头,却道:“我时间有限,现在还是捡着要紧的说。”
“哦……师父有何指示?”
“你要激发王二狗的动力,他的潜力很大,而现在,被挖掘出来的,只是极小的部分。”
开心摇了摇头:“说着容易,王二狗不是很听话,如果他能像杨驮那般对我百依百顺,日后做事,可就顺利多了!”
面具人完全转过身,看着开心:“他的身世,就是他最大的动力源泉!”
开心抬起头:“真的……真的要……告诉他?”
“嗯!”
“我不希望这么早跟他说……我不希望他像我一样……”
“唉……你这孩子。”面具人叹了口气:“那你自己抉择吧,我还有些事,就先走了。”说罢,走出亭子,登上湖边的一支船,小船上一盏渔灯晃晃悠悠,朝着湖心而去,洒下了一线橘红。
开心目送小舟消失在雾霭之中。
转过头刚要走,却见林中走出一个人。
“他是谁?”王二狗抱着双臂,来到公羊开心面前。
“你……跟踪我?”
“今晚月色极好,我出来赏个月,就碰见你了。他是谁?”
“你不是偷听了么?我师父!”
“你师父又是谁?”
“我师父就是我师父!”
“姓名,年龄,家庭住址,老婆干什么的,有几个孩子,家里养了几头猪,几只羊……”
开心略有不悦:“我干嘛告诉你?”
王二狗也冷冷的道:“你为什么瞒着我,你从未说过你还有个师父。”
“你问过么?”
“我现在问了。”
开心也抱紧双臂:“我若说,我只知道我师父姓白,其他一概不知,你信么?”
“我信。”王二狗忽然想起自己的师父,他当初连断刀大侠的姓氏都不知道。
开心扭头望向湖中,早已经看不见了那道橘红的波光。
“我十二岁那年,他忽然来到了我家,和我说了些我父亲的故事,并教给我武艺。”
“他是四大刺客的朋友?”
“应该是!师父很少谈这些,我问他,他只说时机未到。他只是希望我能把忠义社的威名扬于天下,我猜,他可能是跟随父亲的兄弟罢!希望我能够重振忠义社,为四大刺客和忠义社的兄弟们报仇。”
王二狗点了点头,以示同意。
他又问:“那么,我的身世又怎么了?”
“这……”
“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怕……”
“你怕什么?”
公羊开心忽然着急得在地上连跺五脚。
“从扬州去你家,要多长时间?”
王二狗心算了一下:“如果此时出发,骑马的话,天黑应该就到了。”
公羊开心一拉王二狗:“走,去你家!王家湾,到了就明白了。”
二人也未向任何人告别,让青龙帮弟子遴选两匹千里宝马,骑了上去便一路向北。
黄昏之时,果然赶到了王家湾。
王二狗指着河边两棵粗大的柳树道:“看见没,柳树下就是我家,我爹我妈见我回来,肯定吓一跳!”
“嗯。”开心一夹马肚子,骏马小步向前。
踏过田野,穿过柳林,跨过村口的小桥流水,二人在大柳树下将马拴好。
家门紧闭着,门前青草围了一圈,好像很久没人清理了。
“怪了,我爹妈大哥不在家?”
说着,王二狗迈步推门,木门“咣当”一声,摔倒了。
厅中也是芳草萋萋,还有几株野菊花开正艳。
“爹,娘?”王二狗喊着,没有人回应。
屋子的窗户已经破了,从外就能看见里面的陈设,除了一张炕就是一张烂了的木柜子。
他喃喃道:“怎的搬家也没跟我说?”忽然心中一凛:我在开封犯了“杀人案”,是不是他们躲难去了?
但仅仅两个多月,屋子怎可能如此破旧呢?
这时候,一个老汉牵着水牛从门口经过,他见庭中有人,便好奇的走了进来。
“小伙子,你来这里做什么?”
王二狗急迫的走过去一拱手:“老伯,这是我家,敢问老伯,我父亲母亲去了何处?”
“你家?你父母?”
“对!老伯不是这村的人吧,我父亲叫王友芳,我大哥是王大狗,您听过么?”
老汉道:“你这孩子唬人,我就住前院,怎的没听说过这里还有个叫王友芳的,王大狗的,而且他们就住我家后面?”
王二狗笑道:“老伯莫开玩笑,我两年前回家,父母兄弟都还在的,您怎能不知?”
老汉道:“你孩子没走错宅子吧?”
王二狗道:“焉能走错,我两年前回来过,你看那门前柳树上,还有我练武试刀的刀痕!”
“噢……原来我家柳树上的刀疤是你砍得!”
“对对对——两年前,老伯,您记得我吗?王二狗!”
老汉恍然:“记得了记得了,你是王二狗,我记得了!”
王二狗笑道:“那么老伯,我父母去了哪里?”
老汉道:“我跟你说罢,这里不是你的家,两年前,的确有几户人搬过来,不仅占了这个宅子,就连我家也给占了,他们说借用几日就行,还给了我们不少钱。”
“什么?”
“那些人也装成我们村夫村妇,但整日里在家,也不下地,好像是在等什么人。”
“等谁?”
“等你咯!您要不说你是王二狗,我也想不起来这档子事,那群人就在等一个叫王二狗的,有人扮演王二狗的爹,有人扮演王二狗的娘,还有个小伙子,扮演王二狗的大哥!”
“你在胡说什么?”
“胡说?呵呵,我们还莫名其妙呢!等你回来两天就去了开封之后,他们当夜就全搬走了,房子空到至今。”
“老伯,咱们初次相识,你不要开这么大玩笑?”
“不不不,你可能第一次见我,但我两年前确实见过你的,我在河对岸放牛,你呢,跟几个孩子显摆你的刀法,对了,那几个孩子也是和他们一起的。”
“……不可能!”
这时候,公羊开心走了过来:“我没跟你说你的身世,因为即便我说了,你也不信,现在你应该知道,你自己就是一个谜团……”
“我……我怎么了,你们是不是合伙骗我?”王二狗忽然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公羊开心赶紧扶住他。
开心道:“你努力想想,你和你家人,真的有很多回忆么?”
王二狗努力去想,好像真是模糊的,他现在连自己父母大哥的相貌都快记不起来了。
开心道:“你所有童年记忆,都是断刀大侠告诉你的,对不对?”
“这……”王二狗一想,还真是的,自己童年的故事,父母多疼爱自己,大哥多么仗义,如何遇见断刀大侠,父母又是如何与断刀大侠打官司,都是师父告诉他的。
他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印象。
开心道:“你连你家的地址也不知道,更不知道你父母的模样……”
也没错,他下山之后,是按照师父给的地址找到了现在的家,进门之后,还屡屡认错父母,闹出了不少笑话。
开心道:“这一切,都是你师父请人演的,他们只是戏子,不是你的父母。”
王二狗不愿意相信,他还在努力回忆遗漏的细节,可他竟然想不到任何能够反驳公羊开心的证据。
“那我的父母又是谁,又在哪里,我怎会不记得他们?”他跪倒在地,有些歇斯底里的喊着,吓得老汉倒栽一跟头。
开心黯然道:“因为,你的一段记忆被遮掩了,用得是西域的一种方术……”
“你胡说!”
“你的母亲将你放进一个木盆里,让你漂走,你才侥幸活了下来,而萧暮蝉后来找到了你……”
“你……你再编……”他虽然流着泪喊叫,但他却想起了那个梦,那个坠落的梦,那个女人,那个木盆,那场撕心裂肺又无可奈何的分别。
“而你的父亲,就是四大刺客的老大……就是昨天你在画面上见到的那个人……”
“你……”
“我还提醒你,他和你长得像……”
“不可能……不可能……公羊开心,你为什么要骗我……”
王二狗已经哭倒在地。
公羊开心也已经泪如泉涌,她不忍心让他背负和自己一样的痛苦,但事已至此,已经无法隐瞒。
开心也跪在地下,将王二狗抱在怀里,柔声说道:“当我还不知道世上有你的时候,我以为我是天下最可怜的人……可当断刀大侠找到我,讲了你的故事,我忽然意识到人间竟然还有比我更可怜的人,那一刻,我就好想将你抱在怀里。后来,我就发誓,我一定要找到你,一定要让你不再可怜,让你不要像我一样,永远是一个人哭,一个人茫然无助……然后我就找到了你……现在,让我来陪你……”
【第一季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