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羊夫人欧冶一翎朝她女儿瞪了一眼，转而向王二狗道：“萧暮蝉的武功，你也只学了三四成，我看你守势过重，而当年四大刺客纵横江湖之时，萧暮蝉的刀法可是以凌厉攻势闻名的，其既狠辣又稳重，江湖人人皆知，你若得了你师父在攻击上的真传，恐怕我和你过不了五招……年青人未来将不可限量……罢了罢了……”
天将黒之时，王二狗、公羊开心和灰袍人已经到了扬州东北三十里之处的邵伯镇地界。灰袍人伤势并不严重，所以只是简单包扎，便可上路。他与王二狗有过嫌隙，所以行路之时，多走在前面，刻意与他们保持距离。
王二狗和他有杀猪之仇，可内心也十分好奇他究竟是什么人。可是一路上公羊开心却频使眼色，示意他不可多问。
开心有自己的心事，她对王二狗如何知道四大刺客的故事也极有兴趣，可灰袍人在旁，她知道有些话不能多讲。
三个人一路无言。
每个月只要过了十五，月亮升起的时间便一天晚似一天。
如今日落已经一个半时辰，还没等到月亮从东天爬出来。
荒村，破院，三人如老僧般各自静坐，灰袍人在夜色下，如一团黑色枯木。
没有篝火，没有对话。
自王二狗认识公羊开心以来，这是她最安静的一日，反倒让人不适应。
“啾啾！”叫狗的声音。
王二狗转过脖子去，之间开心用手指着西边塌了一截的矮墙，穿过矮墙的豁口，五丈之外是一颗粗壮的柳树，柳树下还有一盘石磨。
公羊开心首先起身，蹑手蹑脚的迈过豁口，走出去坐到了磨盘上，将双脚垂了下来，前后摇晃。
王二狗见灰袍人没有动静，便也起身，跟了出去。
走到开心面前，他抱起双臂站定，调笑道：“公羊大小姐了不得，不仅降服了杨驮阔少，孔雀男神，就连昔日绑匪，如今也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呸，狗嘴里吐不出人话！”开心佯怒道，却直接切入主题：“我看你愣头愣脑的，谁料你比任何人心机都深，连我也被你骗了！”
“哎？这是什么话……”他摊开双臂，装作一副受冤枉，又不服气的样子：“我王二狗本就是坑蒙拐骗的一个行家，愣头愣脑只是伪装，心机深是我天赋，欺骗无知少女是我的本能！”
“哼！几日不见，嘴皮子溜了不少！我且问你，你既然知道我父亲之名，也知道我的身份，为何又不点破？断刀大侠当日说你什么也不知道，可见要么是他骗了我，要么是你自己悄悄打听了很多——关于忠义社，你还知道什么？”
“哈！哈！天下之事，还有什么是我王二狗不知道的。”
“你……你……你，你快说！”
“嘿，我偏不说！”
“哼，我看你又装蒜，估计知道的也不如我多。”
王二狗忽然想试试开心到底知道多少。
“唉……既然你认为我没你知道的多，那么关于忠义社总坛的隐秘位置，看来，我也没必要和你分享了……”
“什么？”开心瞳孔放大，兴奋中又带着怀疑。
“就是那座古墓咯，你竟不知道？你爹你妈没跟你提过？”
“你这笨狗，二十以内加减法也不懂？我爹在十八年前就被害死，你以为那时候我多大？我还刚出生好吗？动动你的狗脑子！”
“是吗？我还以为你那时候得有十一二岁呢！”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看起来像三十岁的？”开心眉头都挤在了一起。
王二狗笑道：“我可没这么说，只是白日里那老妇人，你若不喊妈，我还以为是你姐姐呢！”
“王八蛋！王二狗，我不要理你了……”开心气得满脸通红，骂完，便跑进了夜色之中。
王二狗本以为开她玩笑，心内会很开心。谁料开心这一跑，让他反而有些失落。于是，便沿着开心跑去的方向，溜溜达达的跟了过去。
约莫一顿饭的功夫，才在村子旁一条石头砌成的河堤上看见她。
开心坐在河堤上，背对着王二狗，一动不动，仿佛看着眼前的河水。
王二狗嬉笑着走到她的左侧，刚要坐上去，忽然看见开心的左脸颊上，一道清亮的泪痕闪烁着银光，像是蜗牛在白玉上爬过的一道银线。
她竟然哭了。公羊开心竟然哭了。
一座重如泰山的歉意瞬间将王二狗砸垮，记忆之中，向来只有别人对他的歉意，他从未向任何人怀有过歉意。
但今天，她见到开心脸颊的一行泪，心中却茫然了……
歉意是情么？他想，王二狗你要做无情刀客，可为何现在会抱歉，会心痛？此时此刻，你还要继续无情下去么？
“哎？怎么哭了……我就开个玩笑罢了。”王二狗从未说过如此温柔的话。
公羊开心也微觉诧异，不过她还是狡辩：“谁哭了——我才没？我只是……只是着急流汗罢了！”
“噢，着急，眼睛流汗，对，好像是有这个可能性……”
却听开心继续说道：“这几年，我心中想得都是忠义社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希望有个人愿意告诉我十八年前到底有什么巨变让我永远的失去了父亲……我妈说，父亲在我出生之后，只见过我一次，可我那时候懂什么……他们都说，父亲是个很好的人，长得也很潇洒，学识又丰富，武功高强，可谓无人不钦佩的英雄……可是呢？这样一个好人，怎么就永远消失了？永远的、狠心的抛下了他的孩子？”
一股清泉又从开心的左侧脸颊奔涌而过。
“我不相信是他抛弃我们，他一定是被人害死了……但，是谁呢？问题就在于，我连仇人是谁也不知道……三年间，我找到了很多父亲当年的旧人，可他们大多数都不知情，稍微知情的人，要么避而不谈，要么造谣传谣……你师傅断刀大侠本应是最清楚的知情者，可也卖关子，我只能自己查，可天地茫茫，怎么查，如何入手，我夜夜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王二狗的心像是被扎了一般。
开心继续说道：“我找到了你，本以为你会和我同心，毕竟你的……”说到这里，开心硬生生的截断了话。
“我的师父……”王二狗替她补充。
“对啊，我的意思就是，你师父也是其中的受害者，你竟然也不着急，也不配合……”她眼光闪烁。
王二狗道：“其实，你找到我之时，我尚不知师父的名字叫萧暮蝉，更甭提四大刺客，公羊百草，章芹溪了……”
“什么？”
“我是昨天才知道这一切的。”王二狗开始讲述这几天自己的奇遇，从自己乘船遇见彭孜睿和吴嘉直，讲到沉船差点淹死，却被地下一群人救活，又讲到那颗夜明珠，可以潜水的龟船，一直说到老邱对四大刺客和古墓的介绍……
开心惊呆了，双手捂住口鼻，眼中充满兴奋。
她抽泣几声，又笑了几声，忽然转身攥住王二狗的手：“太棒了！二狗，你这些信息对于我们探究前因，复兴忠义社具有重大意义……等等，让我捋捋……”
她的手又黏又滑，不知是鼻涕还是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