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军营最后方的厨房帐外，安宁将军身穿军袍站着，一旁的人战战兢兢地做事，唯恐做了什么她不满意的。
“传总管面见。”安宁的声音从面具下传出，仿佛带了些面具上金属的冷气。几个人匆忙钻进帐篷里，不久便带了个裹了头巾的老妇出来，那老妇镇定地行礼。
“随本将议事。”安宁扫了一眼老妇，转身朝附近一准备好的小帐篷走去。
老妇身边几个年轻的厨娘两颊绯红，对着安宁的背影行礼，看着老妇与安宁走进小帐篷满眼睛的嫉妒——谁不倾慕这样一个战神将军呢——若是她们知道了安宁是个女人，跳江的心都该有了。
“李嬷嬷，坐。”安宁不再装作男子的声音，吐出的女子声音竟还带了点柔，仿佛女儿与母亲说话。
这李嬷嬷是从小跟着安宁长大的宫中老妇，也是为数不多的人中真正知道安宁女儿身份的人，可以说，她比母亲还亲，安宁的任何事情她都了如指掌，安宁也待她如母。在众人面前她们是主仆，私底下，比谁都亲。每次出兵她都会陪着来照顾安宁，安宁不论有没有事，都会不时找她说说话。
“宁儿啊，你这是何苦呢……”李嬷嬷叹了口气坐在安宁身边，把手中杯具放在矮桌上。她虽然是一届宫妇，但与安宁一起这么多年，多少也懂得安宁在军事上的心思。这几日安宁都留着力，并不全力攻打，今日退兵更是明显——她是为了义宁俘虏，南王东皇晔啊。
安宁举起一只手示意她别说了，她径自喝水，水从面具开缝流进嘴里，冰凉甚至彻骨。
李嬷嬷眼中有了心疼的泪光，她略微粗糙的手抚摸上安宁面具，“好好一个女儿，为什么要来这军营受苦呢……”
安宁对这般亲密也不抗拒，反而取下了面具，轻声问：“嬷嬷……我——我变了许多？”
李嬷嬷听出安宁声音中的失望，心里猜到安宁问的意图，她又摸摸安宁素颜的脸，“宁儿变美了，越来越——”
“我宁愿不要这女人的脸。”安宁打断她，猛喝了几杯水，将那哽咽随着水吞下去。眼睛望向别处，“他没有认出我来。”
李嬷嬷无奈地笑了笑，“宁儿，你们那时虽然不算小，那义宁二皇子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他的许诺应该算数，但是，后来我们两国恶交，宁儿就不该再念想着了。”
“我知道。”安宁抬起头，很大方地让李嬷嬷看到她微红的眼圈，她没有化妆，嘴唇粉红透着点白，“嬷嬷，我该还他那时的救命之恩了。还了，情就会断了。”
李嬷嬷蹙眉，从袖子里拿出一小布包宫中上等的去核红枣肉，摊开来摆在桌上，示意安宁吃些，然后深深地望着安宁的眼睛，长叹一声说：“要哭就在这哭吧，孩子。”
安宁摇头，她是不会轻易掉泪的人，眼泪从来都是流进心里。她沉默地吃着，心中仿佛盘算着什么大事。
李嬷嬷不忍打扰，她知道，安宁这段时间都没来找她，军事繁忙，这次估计是这么久来安宁第一次能这么安静地休息了。
半晌，安宁才看向一旁陪着她沉默的李嬷嬷，声音低沉地说：“嬷嬷，我不想要这义宁了。”
李嬷嬷惊恐地瞪大眼睛，慌忙去抓安宁的手，“宁儿不要说傻话！”
“我能给他的，都可以用来还他。”安宁笑道，自嘲，闪过一丝与她性格不符的无奈愁伤。
“宁儿！皇上和皇后娘娘不会同意的！”李嬷嬷知道自己从来都劝不了安宁，索性搬出皇帝来。可惜安宁不以为意。
她轻轻笑了几声，“那我便做得让他们同意。”
“那义宁南王也不会希望得到这种施舍的——”李嬷嬷焦急万分，竟顾不上说话是否合适。
安宁眯起眼睛，“施舍？”
李嬷嬷急急地说：“男人不会忍受得了女人施舍的江山——”
“李嬷嬷！”安宁低声呵斥——她最受不了别人因为她是女人而把她与男人分开一个档次——最亲的人，也不能例外！
李嬷嬷终于意识到自己一时太着急说错话，她赶紧跪了下去，“奴婢糊涂！奴婢——”
安宁始终是忍了，她扶李嬷嬷起来，眼睛又看向别处，李嬷嬷想说话又不敢说——她始终是个奴婢——只见她双唇颤抖，欲言又止。
“那我就让他接受得有尊严。”见李嬷嬷又要说话，安宁望向她，“我北狄也不会败。”
李嬷嬷惊得说不出话，最后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将军定夺的能两全其美，再好不过了。”
安宁听到李嬷嬷变换的称呼，心中一紧，紧蹙的眉毛舒展开来，她伸手去握住李嬷嬷绞在一起的双手，声音又软了，“嬷嬷，你放心，宁儿不会乱了大局。”
李嬷嬷心中知道安宁这是原谅她了，舒了一口气，她又重新坐下，“宁儿不要苦了自己。”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不合适知道得太多，便止住了这话题，“宁儿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嬷嬷待会端过去。”
“不用麻烦。”安宁听这称呼又回来了，舒服了些，她们又说了点关于军营伙食的事，李嬷嬷亲手帮安宁戴上面具。
“宁儿，儿女情长终误事。嬷嬷心疼，但是不得不说，宁儿现在背后是北狄大国，还是——还是好好想想吧。”李嬷嬷说，整了整安宁肩膀上披风的皱褶，见安宁点头，心里踏实了些，“不过于私来说，宁儿尽管去做，不论如何嬷嬷都会陪着宁儿。”
安宁心中最软的地方像是被触动了一下，她紧紧捏了捏李嬷嬷的手。
“去吧孩子。”李嬷嬷说，脸上的柔情隐去，满脸严肃，安宁出去，她才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跟着。
看着安宁独自走向远处的主营，渐渐隐没在四处奔走的士兵中，她又长长叹了口气。她一转身，便看到身后三四个年轻厨娘对着安宁的背影红着脸叽叽喳喳地讨论安宁面具下的脸会有多英俊，她又好气又好笑，刷的黑了脸。
“将军的脸是被兵器刮了伤疤，看了吓死你们。见过将军的脸的，皇上下过旨要身首分家的！要是再议论，或者是传出去说——”李嬷嬷恶狠狠地笑了笑，“决不轻饶！”厨娘们吓得低了头不敢说话。
李嬷嬷从来都是这么应付的，打消了许多人对安宁面具下那张脸的幻想。说是不让传出去，其实安宁巴不得所有人都以为这事就是事实，免得出什么麻烦。
“端牛肉羹去主营。”李嬷嬷满意地笑道，跨进了营帐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