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苍醒来的时候,太阳刚刚升起,一缕微光透过窗棂映射在他的脸上,他闻着身上淡淡的药香,撑着身子爬起了床。
嘶……腰背处传来阵阵酸痛,令林苍不由倒吸口气,更是失手碰倒了一个茶杯,眼看着就要落到地上。
嘎吱,门被推了开来,一股微风吹过,使得那茶杯在落地前微微抬起,随后平稳地落在了地上。同时,海叔那微微有些佝偻的身影跨进了房门,之后趋步过来扶住了林苍。
“少爷,您慢点。”海叔话语间带着淡淡的恭敬和宠溺,想来任何处于这个年龄段的人听到如此的话语,都会一愣,继而心中暖洋洋的。林苍这里也是一样,海叔是他们家的老管家了,论年龄来讲,林苍应当喊他爷爷的,但是林苍更喜欢叫他海叔。因为在林苍小的时候,海叔还是一头的黑发,过了这些年,头发却是白了不少。
“海叔,我没事的。”林苍勉强笑了笑,稍微一动却又是龇牙咧嘴地喊疼,惹得海叔笑了起来,那几道沟壑般的皱纹便更是明显。
待得林苍从床下走下后,又活动了半个时辰,林苍才总算缓了过来,能够不用搀扶就走路。而在他的脸上,似乎有着一层厚厚的面纱,那是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坚忍与平静,遮住了他所有的痛苦。
是的,这样的训练,他早就熟悉了。从他十岁,在体质上被判死刑那年,他就开始了这种魔鬼般的训练。每天寅时便要起身,按照父亲提前编排好的课程锻炼体能,一个时辰后用早饭,只有不到一炷香时间,便要继续训练。午饭、晚饭也是如此,并且即使在短暂用饭时间里,还有专门的长老在一旁读经诵典,每月还会定时的考核。有多少次晕倒在院子里,有多少鞭痕尺痕留在背脊上,有多少汗和泪融入了泥土,他早已经数不过来了。
按规定,今天下午是每月的考核时间,所以这个上午是他这个月几乎唯一的活动时间。而休整过后,也只剩下两个时辰。林苍从柜中取出一件黑袍披在身上,每个月他只穿这一次,随后和海叔说了一声,走出院门。
阳光不弱不烈不甚刺眼,便是最好的度,林苍走过一座座院落,走过高耸的塔楼,走过恢弘的大殿,走过平整的高台。这些都是林家的建筑,直至他走出林宅的大门,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他穿过数条大街小巷,走进了一个破落的小胡同里,最终在一个老旧的小院前止步,敲了敲门,不待回答便走了进去。
“莫爷爷,我来看您了。”他走在这不大的小院里,很快到了房门口,这次他没有敲门,而是呼喊了一声。此时他手里已然提了几包东西,想来是方才在集市买的。
“苍啊,你来了。”这声音极其微小,若是不竖着耳朵听,怕是很难注意到,说话人的那种虚弱的感觉也就不难听出。随着缓慢的脚步声,木门在“吱呀”声中被打开,一个佝偻的白发老头拄着拐杖走了出来,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粗布衫,脸上的皱纹更是让人看不出他本来的容貌,他伸出一只手,将林苍迎进屋子,那手粗糙得不成样子,或许要比砂纸更要粗糙,但林苍还是笑着走进了屋子。
“莫爷爷,我给你带了李记的烧鸡还有曹家的陈酿。”林苍说着,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了桌子上,并一一拿出来放好,摆好碗筷,搀扶着老人坐下,动作小心之极。
这个莫爷爷,是这个胡同里最穷的一家,平时吃饭都很有问题,院子里的菜地只能提供很有限的口粮,好在邻居也都知晓,经常帮助。莫爷爷住在这里,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儿女,而只是带着一个小孙子,若是还活着,和林苍应是差不多大。
那个小孙子叫长明,莫长明,身材比林苍还要瘦小些,脸上总是脏兮兮的,怕生。林苍初次见他的时候,他躲在胡同的阴影里偷偷看着林苍,那时都小,都不在意家境,都没有那种长大后的肮脏。林苍请他吃饭,他却偷偷将半只烧鸡塞进怀里带回家,给爷爷吃。
也是从那时起,林苍便和他成了好朋友,说来和他俩一起玩的,还有一人,便是徐氏商会的大少,徐子衡。盖因徐家林家世代交好,林苍徐子衡也是脾气相投,两人关系也颇为不错。
但这都只是回忆了,林苍十三岁那一年,长明死了,死在了大街上,那天父亲告诉他:“长明死了,我将他埋在了林家的墓园”,却一直没有告诉林苍他是怎么死的。也是从那时起,林苍每个月都会来看望莫爷爷,平常的时候,倒也有徐子衡差人照料。
不过老爷子脾气很怪,他不愿意搬进林家造的宅子,不愿接受徐家的下人照料,让林苍二人也都很无奈。时到如今,二人也只是说长明被选进了一个大宗门修行,隐瞒了他的死讯。
“唉,长明要有你这样懂事,就让我省心了。”莫爷爷呵呵笑着,却是自斟了一杯酒,颇为享受地品了起来。林苍不喝酒,故而只是看着。
“苍啊,快吃吧,你下午还要考核吧?”老爷子喝了一杯酒,见林苍不动,便如是说了一下,并且自己先动了筷子,示意林苍吃饭。
林苍也就不再拘谨,动手吃了起来,他也确实没多少时间。
“傻小子,慢点吃,再急也不能急了吃饭啊。”老爷子呵呵笑着,用右手食指在酒杯里蘸了一下,点在林苍的眉心,清酒沾额,泛起点点清凉,仿佛这几天的疲惫也都消散了些。
林苍一愣,老爷子却是大声笑了笑,自顾自地斟起了酒,没再说什么。
……
林苍回头看了看那座老旧的院落,心中泛起叹息。他摸了摸还略有清凉的眉心,重又迈步向家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