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冰雾回到酒店时，已经是晚上七点。
老教授让王女士带回了房间，大约免不了要被唠叨一番。
裴玲在她的房间里也等得非常着急，生怕她赶不上晚上的化装晚宴。
许冰雾坐在床上，将绷带取下来，重新上药，再缠上止痛绷带，她的脚的确有一点恶化。
楚先生派人开车送她们去的古墓，她只在车子开不到的地方，走了一段不算长的山路，已经算是很轻松了。
不过这点程度，还是可以承受的。
她站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对裴玲说出邀请函的事。
她本就想推了晚宴，钟灵正好给了她这个理由。
不料裴玲却是神秘一笑，朝她递出两张邀请函，“不用担心，就算你的邀请函给了钟灵的姐姐，我这还有一张呢。”
“这是凌越学长给的。”不待她发问，裴玲就先交代了出处。
“凌越？他不去？”许冰雾端着水杯，有些意外。
裴玲摊开手，“不知道啊，他只是把邀请函给了我，其他什么都没说。”
“我猜应该是不去了吧，我们每个人都只有一张邀请函，而且我听说这个晚宴有私人保镖守门的，查得很严，一张邀请函只能进一个人。”
许冰雾蹙眉不语，她本就不想去，何况这邀请函还是凌越的。
但是裴玲却一定要她作伴，说从没去过这样大的场合，怕自己会怯场。
其实许冰雾也没去过这样所谓名流聚会的场合，她可以理解裴玲所说的胆怯，她也胆怯，不过，她是怕遇见夜离。
虽然她曾听过一句——他从不出席这样的场合，但也难免会有万一。
她总觉得夜离会来这里，不是巧合。
可即使怀疑又如何？她没有其他的办法，只想着能避则避。
裴玲取出购物袋里的面具，是那种全遮的，只露出眼睛的钟馗鬼面具。
裴玲一共拿出两张，不好意思的开口，“许同学，你说不要买礼服，其实我自己也没有钱买，只买了两个面具，我们两个一起，就不会觉得尴尬了，你说好不好？”
看得出来她很紧张，生怕她会不答应。
许冰雾暗叹一声，取出手机问她，“面具多少钱？”
裴玲先是一愣，随后大喜，见她是要给钱，又赶紧摇头，“不用了，不用了，老板喊价二十一个，我还价两个只用了三十五，很便宜的，我出就好了。”
许冰雾给她转了二十，还有她的辛苦费，然后一句，“不收我就不去了。”
裴玲生怕她反悔，自然不敢不依了。
临近宴会开始，四个女孩，截然不同的装扮，在庭院里相遇。
钟灵和齐兰心可以说是盛装打扮，都穿着露肩的礼服，一个戴着镶有水钻的蝴蝶面具，一个戴着点缀了几根亮丽彩羽的雪色狐狸面具，面具很纤细，只大概遮住了眼眶，可以看得出来她们各自都还画了淡妆。
相较之下，许冰雾这边就显得非常寒酸。
裴玲还好，她找的自己的衣服，是一件蕾丝上衣和一条中长的纱裙，许冰雾却仍旧是她千篇一律的白衬衫和牛仔裤。
只一个照面，钟灵和齐兰心便笑得前俯后仰。
许冰雾倒没什么感觉，这种对比，她早在公寓电梯门口和那些精英白领的无数个照面中，已经习惯了。一年多的口罩她都戴过来了，又怎会在意这一个晚上的钟馗面具？
但是裴玲就没有这样的定力，钟灵和齐兰心一开始笑，她就退缩了两步。
许冰雾扶了她一下，在她耳边道，“不是说有我陪你就不尴尬吗？这才是两个人，还是认识的，你就要食言了？”
可裴玲看到对面两人的装扮，心里后悔无比，她这身裙子配上鬼面具完全不搭，还不如就像许同学一样，干脆简单到底，反而和鬼面具意外的契合。
她把自己的想法偷偷说了，既然穿裙子反正是比不上钟灵或者其他人的，不如就走另一个极端，这样不用比较，至少可以得到另一种风格的自在。
许冰雾对自己的衣服倒是没有想这么多，她只是习惯性的装束，没想过为这场宴会改变。
不过裴玲说要倒回去换衣服，她想着可以再耽搁一点时间，也欣然同意。
两人又重回房间，庭院里钟灵和齐兰心相视一眼，即使戴着面具，不屑和得意之色也非常明显。
“我们还是快走吧，我可不想和她们两个一起入场。”
“走吧，不过你也不用着急，估计她们刚刚被我们刺激到了，不敢去了呢。”
“最好是这样，快走吧，我还要去跟我姐汇合呢。”
两人匆匆出了院门，并肩提着裙摆的背影，落在了窗前的许冰雾眼中。
她此刻倒是有了一点兴趣，因为这钟馗面具，可以吓跑许多人吧？她躲在里面，看看热闹也是不错。
………………………
夜色如雾笼罩，华灯初上。
度假村日后出名的夜景，恐怕这夜间的路灯定会占上出色的一笔。
灯盏是琉璃做的，高挑的深红木灯杆，弯出手臂的弧度，挑着一盏盏缀有流苏的琉璃灯笼。
在山谷平地中，因为望不见全貌，只能看到单盏，还不觉如何美，当抬首望去，山峰上蜿蜒盘旋的一条条灯光长龙徜徉入目，才觉瑰丽非常。
其中今夜最亮的，当属坐落于三层一处断崖之上的楼外楼。
据说楼外楼的主体是将山体挖空，只留一层外壳再与内里的钢筋水泥紧贴结合而成，在此之外又向空悬的崖外相连再建了一幢空中楼阁，这就是楼外楼的名字由来。
因为建筑气势磅礴，又有度假村中最大的一处待客大厅，这里看样子会成为日后经常举办宴会的场所。
进到宴会中，可以看到楼中共有三层，下两层都是开放式的圆形，呈阶梯叠加，一楼有舞池、酒水和餐点，二楼才有主食、餐桌椅以及可以清楚欣赏到一楼舞会的视角。
至于三楼，就是那座空中楼阁，也是所谓真正的“楼外之楼”，在一层和二层的视角里，只能看到它的一个对内阳台，可以俯瞰整个一楼和二楼。
阳台是用黑色的钻石柱围着的，栏杆大概有半人高，此外除了飘荡着的白色窗帘，空无一物。
许冰雾不喜欢这个阳台，就像她上课不喜欢有人坐在她身后一样。这个阳台既然存在，一定有人可以走到那里，从上俯视下面所有的人。
她不喜欢这样被人观察，哪怕只是有可能。
所以她躲到了阳台的死角处，在一楼的吧台最边上，靠着墙，手里端了一杯果汁。
当然没有喝，她的钟馗面具，可没有露出嘴巴。她在看窗外，她此刻站的地方，刚好临着一个窗户，窗帘不像一般的窗户朝两边挽开，而是被全部系在了一边，刚好在她站的另一边，露出一半的玻璃，很方便看到外面的夜景。
窗外就是悬崖，左侧有一块凸出的巨石，石上布满了青苔，她之所以能看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这窗户外面的窗框和那块巨石上都爬满了彩灯，彩灯上缠着叶子，估计在白天的时候，它们只是伪装成了爬山虎。
一直吸引她目光的，是那块石头上有一棵松树，遒劲弯腰的迎客松，松树根上挂了一只红色的中国结。
中国结随风轻轻荡漾，许冰雾看着看着，眼中不觉露出了微微笑意。
身后忽有脚步靠近，许冰雾回头，入眼是一张和她一样的鬼面具，初时以为是去寻找明夜的裴玲回来了，但很快她发现身高不对。
“许同学。”
听到这个声音，她明白了是谁。
凌越？他不是没有邀请函了吗？
虽然疑惑，她却没有问。
扫了一眼周围，只有吧台里的调酒师离他们最近，也隔了两三米远。
她想这或许是一个可以单独和他说清楚的好机会，双方都戴着面具，可以免去不少尴尬。
“凌学长，我……”
“我有话问你。”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钟馗面具下，两双眼睛都带着诧异。
凌越身侧原本紧握的手松了松，他让了让，道，“你先说。”
许冰雾也不扭捏，该怎么说，她早已有斟酌，“凌学长，你是不是喜欢我？”
凌越身躯一震。
许冰雾也不等他回答，接着说道，“如果是的话，还请你以后不要再喜欢我了。”说完这一句，她内心微松。她是真心希望凌越可以离她远一点，早日离开她身边这处漩涡。
“为什么？”凌越的声音暗哑，这三个字问得艰难。
“因为我不喜欢你。”话都说到这里，许冰雾也没有让自己不忍心。
不料凌越接下来的反应，却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他听完冷笑一声，反问她，“是不喜欢，还是不能喜欢？”
许冰雾听不明白他的意思。
凌越的话到此变得流畅起来，语气中多了一份讽刺，“你曾经说过你是风筝，喜欢谁，不喜欢谁，都由不得你自己，我今天能问一句，那个手执风筝线的人，是谁吗？”
听完他的话，许冰雾也记起来，她的确说过这样一番话。
可是，她内心觉得一阵滑稽。那其实……不过是她故意说给狄宁听的一句玩笑。
是，她当时的情况，的确像是风筝，那个手执风筝线的人，是夜离。
可她说的是喜欢，喜欢是由她的心决定的，而夜离不过控制了她的生活，就算他再厉害，再强势，他也不可能控制得了她的心。
她当时说那句话，真的只是为了报复狄宁的纠缠，而带有恶作剧意味的玩笑。
如果她喜欢狄宁，就算有夜离，她也会反抗的，或许不需要等到那次的争吵，她早就会对夜离反抗了。
可惜她不喜欢。
她不喜欢凌越，不喜欢狄宁，也不喜欢夜离。
想不到，凌越会把她的玩笑当真。
他这样问的背后，又有着什么样的猜度呢？
许冰雾想到了论坛上的帖子，或许是因为这个？
思绪到这里，她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反问凌越，“凌学长究竟想问什么呢？”
或许，只是单纯的说不喜欢他，他不会就这样放弃吧。
凌越的眼中闪过挣扎，他身侧的拳头又重新握紧，许久才语气艰涩地开口：“我想知道，那天你和我在清拥路口分手，你接到的电话，和你要去见的人，真的……是你的舅舅吗？”
许冰雾心中一惊，她没有想到竟然不是因为论坛，原来凌越那么早的时候就在怀疑她了。
………不过，关于夜离的事，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说的。
她神思一转，避重就轻道，“凌越学长想问的是，学校论坛上的帖子，说的是不是真的？”
凌越又是一震，他牢牢盯住她的眼睛，试图从她眼中看出一丝惊慌，但他失望了，她看起来是那么镇定自若，仿佛他们在聊的只是今天的天气。
许冰雾的确没有丝毫紧张，她只担心夜离的名字泄漏出去，却一点也不在意，她会担上那个名声。名声这种东西，都是让不在意的人去听的，真正在意她的人，不会在意她的名声。
所以她不待凌越回应，先给了他肯定的答案，“是真的，凌越学长，我可以告诉你，论坛上所说是真的。”
面具下她带着自嘲一笑，又添了一句，“我的确……背后有人。”如果这样，可以让你死心，那便说给你听吧。
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反正也是事实。
凌越只觉脑中一轰，来之前，他一直还保留着最后一丝希望，或许这不是真的，或许她有什么苦衷，总之一切都在心里为她开脱。因为他真的不能相信，她会是这样的女孩。
可是她呢？
她说什么？
她就这样轻描淡写……承认了？
“是谁？那个人……是谁？”
全身僵硬，凌越听到自己死寂一般的声音。
许冰雾戴着面具，轻轻摇了摇头，“对不起，凌学长，这是我的私事，无可奉告。”
私事？你都说到这里了？才说这是私事？那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说无可奉告？
凌越冰冷的心，涌起滔天的愤怒。
他算什么？
是不是只是一只她亟欲打发的狂蜂浪蝶？
所以，她才会承认，只是为了打消他的痴心妄想？
两双眼睛在空中对视，一个暗伤愤怒，一个平静无波。
